他贴着珊瑚绕过了护珠人，简单感知了一下方向，身体的缩小让他的控光能力进一步下降，只能勉强辨出周身五米隐藏在云吟中的持明。

他轻轻叹了口气，丫头啊，你对你哥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海声涛涛，模拟天空投下恰当好处的阳光，冰冷的海面上镀上一层橙黄色，竟然让此次沉重的调查之旅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上上签也说不清自己是滚快点还是四条短腿跑快点，反正是连爬带滚，一路幸运女神附身来到持明宫殿前。

有一个较大的问题来了，宫殿的楼梯有39级，每级楼梯高15cm，他腿长2cm，提问：他需要爬多久？

答案：0，因为他没有膝盖，下一个。

下一个不了，他今天想知道点什么必须爬上去，或者……不一定非要爬。

上上签忽然心至慧生，他一个虚构史学家，为何要守着苦弱之躯不放？

无人知晓的角落，看不出原型的毛球四肢摊成一滩，无形缥缈之物飘荡而出。

他现在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他称之为“灵魂”，以前他以为这是忆质生命的自我，但采访过关押在幽囚狱来自忆庭的人，才发现并非如此。他的身上有另一种力量，让他成为“自己”，而不是一个模因生命、一片记忆或一个梦泡。

那么如果有一天这种力量消失了呢，他还能在神秘这条路上走多远？

持明的宫殿色彩简洁雅致，宫门与窗棂大开最大限度吸纳阳光，门前的守卫闭眼站在原地，来往的侍者见怪不怪，埋头做自己的工作，没有人交谈。

比起安静，更多是死一般的寂静，人住在这种环境里真的不会疯吗？哦对，宫殿的上一任主人已经疯了。

他脸色不算好看，化龙实验将他、白露和丹枫害得不轻，实验虽然没对他造成实质性损伤，但终归不好受。

他掐手指算了一通，因为离罪魁祸首够近，目标定点很快完成，采取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策略，他一路穿墙来到宫殿里的秘密议事大厅。

室内灯火通明，两个持明一站一座，尊卑分明。

浪费——外面那么好的阳光，拉什么窗帘，为了烘托谋大事的氛围？

心里吐槽着，他凝出忆泡开始记录面前的对话。

坐着的持明愤然开口：“蠢货，哪怕同为不朽的后裔，外族就是外族，难怪他们一支灭亡得那么早。”

旁边的持明点头哈腰，低下的头顶比坐着的长老还要矮，他讨好笑道：“长老息怒，那外族人不敢多说，更何况如果她所言非虚，不朽之力消耗那么大她会忘记一些事，不一定记得……”

“白痴，罗浮将军的手段不可轻视，昨日动静闹得太大，也不知道那个外族人发什么疯？罢了，也是我们掉以轻心，没想到她竟能用梦境操控护珠人，不管怎样她虽是我们万不得已推出来的替罪羊，但还有价值，不能真让人落到神策府手上。”

“事关持明族，盟约在前，神策府也得与我们消息互通，那边有人盯着呢，长老放心。”

“你们别犯蠢，我能省一半的心”，长老冷笑，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好好好，事情竟如此顺利，真得给老天磕一个。

上上签面无表情收起忆泡，心道甄嬛传原文中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重回身躯，他立即联网把所有音频资料打包发给晏吻，正准备撤时，一只手忽然按住他。

他抬头对上了月鹿魃那双无悲无喜的蓝金色双眼。

月鹿魃竖了一根手指在嘴边，上上签到口的话噎了一下。

月鹿魃捡起他，起身便走，等看不见宫殿大门了，上上签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点交易，不过我快完成了，正好遇见你，要一起走走吗？此地没有监控，也不会有人跟着，你可以暂且抛弃这副身躯。”

廉纤忆质汇集成人形，灰色的眸子从神秘混沌中显露，只一瞬变回黑色，青年站在那里，江山钟灵毓秀汇聚他身，还未出声，嘴角先上扬起来，好像在说“我见君来，喜从心来”。

月鹿魃一愣，叫他：“晏冥？”

“空有形态而已”，只是个无知无觉的迷因躯壳，他轻轻握合拳头，“啧，轻飘飘的。”

不过比毛球好，他双手抱在胸前：“找我什么事？”

月鹿魃轻轻搦了一下手中的毛团，神色愣愣的：“你用了我对晏冥的印象？”印象产生于某人接收到其他人的信息，也需要通过媒介，他感知得到。

“是的，我也没想到你对我的印象蛮深刻的”，晏冥语带调侃，嘴角微微翘了翘，“不过你胆子还真大，别玩脱了，让等了几百年的故事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的眼睛很干净，这一瞬间，月鹿魃感到自己解剖干净似的，他顺从地后退一步：“请见谅，这是另一桩交易，你知道我的，顾客就是上帝，不过你的故事依然是我的优先级。”

“这份报酬我欠了你百年，冲这份恩情，我必定会把完整的故事给你，我承诺。”

“哦”，月鹿魃还是呆呆的，“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意见。”

“请说。”

“你想找寻过去，是逃避现在，还是为了其他。”

比起意见，更像是问他的想法。

“都有”，晏冥抬头看向虚假天空上的蓝色星球，“小时候想去天上看看，但我怕我出去回不来，毕竟宇宙还是蛮危险的，不是吗？”

“那为什么又有勇气了？”

空气凝滞一瞬。

晏冥僵硬地转了下头，脖子处的五彩忆质散出几颗，他沉默许久才开口，声音透着古怪的平静：“虽有去路寻无缘。”

随即他轻轻一笑，眼瞳深处的不自然消失不见：“这段时间你们这群故人接二连三的找过来，我便觉得是时候了，是个失忆的人都会好奇自己的过去吧？”

“不对的”，月鹿魃固执地摇头，“我们现在感知的、获得的才是存在的。”

晏冥觉得这家伙入个虚无都比信奉阿哈好。

“同样的事不会发生两次，所以你的过去再好也无法成为未来，不如珍惜现在，比如你重视的那位景元”，某个假面愚者还在继续输出。

晏冥心道我还不够珍惜吗，十王司里的叛徒都清了好几波了，掐指算到点啥都慌不迭跑去太卜司给提示。

他也知道自己牵挂景元那么久，离开后难保惯性会把他拉回来，但月鹿魃现在才担心这件事，反射弧未免太长了吧。

“我父母与景家交情甚笃，景家夫妇曾提及景元一名的由来，那时我便想，冥为何意”，晏冥第一次试着向旁人说起这些，心中变扭得厉害，“你说叫我冥的人会不会还在某颗星球上等我的音讯？”

“人类应该活不了这么久”

“是了，时间太久了，我没想到我竟是万界之癌初期的人，但我想…至少我想知道为何记忆全无，我也会记得我叫冥。”

“可是有什么用呢？”

“【虚无】没有意义，但祂仍然存在，正如有些事没有意义，但仍然要去做”，晏冥没有生气，只是笑起来，“我相信，当记忆全无的我说出‘我叫冥’时，不知名的远方也会有人念出我的名字。”

月鹿魃：“……景元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有段时间一直想当巡海游侠，嚷着要带我一起寻找我的故土，我设计的宇宙航船图纸在工造司还有备案呢，我们把线路图都定好了。”

“为什么没实行？”

“飞行器需要进行试飞，而试飞那天我很紧张，航船快落地时，我没忍住算了一卦。”

晏冥叹气。

他明知自己算卦时偶然跳出的画面会成为现实，还抱有侥幸心理，想提前看看结果，却一不小心看到最坏的未来。

哪怕离航船落地只有不到一分钟，未来已定，没有回旋余地。

晏冥还在笑，黑色的眼睛却黯淡下来：“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实现了，航船和试飞的飞行士在所有人的面前被急速崩溃的空间裂缝吞噬。”

“你认为是你的卦象造成了这一切？”

“不管是不是，反正我放弃了”，晏冥苦笑，“我好倒霉，也许这次也很倒霉，但我想再试试。”

演武仪典，他定会扫除一切后患。

“你放心，你我之间交易未清，该告诉你的故事不会少一个标点符号。”

说他百折不挠太高抬他了，但有机会他不会放弃，也许某天命运正好打了个盹，他就真的如愿了呢。

“我知道了”，月鹿魃屈指点点毛球，像是在赐福，“即使命运不眷顾你，也有人哪怕死了也想保护你。”

晏冥警惕：“什么意思？”

月鹿魃不语，握着毛球大踏步向前走去，晏冥原地思忖半晌，快步追上了他。

他们很快来到海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远处持明聚集，将丹恒和晏吻团团围住。

晏冥微不可见蹙了蹙眉头，驻足停在巨大的珊瑚后面，目送月鹿魃未停脚步向海边走去。

忽然出现的异乡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晏吻低声惊呼：“月鹿魃？”

丹恒上前一步，击云枪尖逼几个妄图靠近的持明不住后退。

晏冥在珊瑚后远观，【预测未来的先知】悄然发动。

【先知说：无明缘起，夙因瑞迟，六入断绝，北邙勿去。

PS：夏虫难知冰雪，你赶上了夏天的尾巴。】

晏冥一愣，贱兮兮的先知竟是把他的卦象复述了一遍，没满嘴跑火车。

卦象字面意思是一切缘分的起始，前世的吉祥来迟，色声香味触法断绝，前方是墓葬之地，不要过去。

不，“瑞”应该不是吉祥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六入断绝，那便是字最初的意思：瑞，以玉为信也。

古老久远的哀泣和庆幸受制于迷因身躯仿佛被封在七尺之下，几颗忆质泡泡从他身上脱离，他现在头脑清醒，冷静得要命。

众目睽睽之下，月鹿魃没有继续靠近，举起手将毛球向海中扔去，毛球在半空中忽然发出尖锐的鸟鸣，万物寂然。

毛球落入海中，忽然燃起熊熊烈火，火焰舔舐毛球的毛发，剧烈的高温下机体融化，成为火光中一条纵横的光影消失不见。

古怪火焰十分迅速从水中蔓延到陆地，有生命般舔舐上岸边的人。

不少持明痛呼出声，而火焰团团围住的丹恒和晏吻一点事没有。

丹恒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褐皮果子：“丹木？”

晏吻：“等等，你怎么会有丹木？”

丹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让我帮忙保管的吗？”

晏吻：“我哪让你保管了？我的丹木在这儿……停停等等等！这是储存在谛听里的东西？”星改造谛听时，晏吻去给她买奶茶了，接到丹恒的短信问她谛听里的东西怎么办，她大大咧咧让丹恒代为保管。

为什么景元的谛听里会有丹木？！！

没有时间犹豫，丹恒攥紧手中的丹木和百思不得其解的晏吻，飞快向水边奔去。

一边逃跑，晏吻一边也从怔愣的状态回神，笑得停不下来：“卧槽，你看他们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

炽热的火焰形成耀眼的道路，将持明挡在外面，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跳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