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今天停留的最后一个人。
“能不能……借住一晚?”
没等到人回答,倒是见那从包子里蒸腾出来的热气,被锁进了那人的外套口袋里。
这是,不打算给我吃了?
郝夭阙抬眸,怔怔地盯着顾灼青。
顾灼青抖了抖口袋中的双手,颇为冷漠地开口,“初几?”
少年没说话,他也不想多问,本来就是多此一举。
“我送你去派出所。”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郝夭阙颓丧地靠向灯柱,见顾灼青丝毫不讲情面就要往警察局的方向走,他突然喂了一声,把人叫停了脚步。
“那个包子,先给我吃一口吧。”
顾灼青回头,没有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可怜的意思。少年总有属于他自己的角落思想,不给人窥觑,也不愿与之分享。所以每一句话里,总带着一股生冷强硬的刺茬味。
他随意掏了两下,直接将包子丢进了郝夭阙伸长的手里。
可有人故意拖时间,在凌晨昏黄的街道里。
那包子是牛肉粉丝馅的,一嘴下去便是扑鼻的辣味,直接让那别扭的小孩呛咳出了眼泪,看来是辣得颇狠了。也没人心疼地安慰,没人前呼后拥地递水递毛巾,郝夭阙又咳了两声,一把抹干眼角多余的水,继续下第二口嘴。
身边那人十分安静地坐了下来,他甚至觉得风都比顾灼青的存在感强。
他慢慢嚼着干巴的面皮,小心翼翼往身旁瞄去,又像只怕被人知晓心思的猫,没几秒又收了回去,过一会儿又去挠一下。
顾灼青摆弄几下手机,头也没抬,熄屏碾了几下地上的影子,面无表情道,“活的。放心。”
郝夭阙两口吞下剩余的包子,连嚼都没嚼,就在他看到顾灼青抬头淡漠的朝自己看来时。
他双手举起塑料袋,鼓进了一阵风,摇一摇示意自己吃完了。
顾灼青疑惑歪头,“怎么?”
“你不是就要问我什么时候能吃完?”
他睁着双眼一脸无辜的模样,倒真引起了顾灼青的一丝恻隐之心。
也不知是真感到好笑,还是他只是想表现友好,顾灼青还是借着路灯扯了一下唇角,跟他说没有。
“想问你,冷不冷。”
郝夭阙抬头眯了下眼,将光线晕染成了模糊的圆,他又喊了一声喂,但这次却带上了些许温度,将六月晚的凉意都送走了几分。
“吃完了包子,能不能就不去派出所了?”
手表上的秒针在一圈一圈转着,转到第11圈的时候,郝夭阙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细碎的黑发从灯柱上离开时,又恢复了精神短俏的模样。郝夭阙弯起眼,舌尖抵上虎牙,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初几?”顾灼青又问。
“高三。”
他有些许诧异,看着那张精致的五官判断不出真假,但大部分时间,顾灼青也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有人如果铁了心要说谎,那就肯定会将隐瞒进行到底。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低垂的眼又扫了一下那个等待宣判的人。终于像是对自己妥协,手腕一摆,示意对方跟上。
顾灼青其实不矮。
郝夭阙插兜在他身后闲庭漫步的时候,基本可以与顾灼青的后脑勺平视。
可能还要比自己高个几厘米,183吧,不能再多了。
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也许就是少年人攀比的心理作祟,在身高这个问题上,1厘米都是对尊严的考验,何况再往上加了2厘米。
顾灼青带着他转了几条大道,再拐进两排商业街的小巷,至此连路灯都没有了。然后人就停了下来,确实把郝夭阙惊了一下。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此处倒是实施犯罪的最佳地点。奈何他既不是女的又没有行李,反倒是无钱一身轻。再者,真论打架水平,他可不认为顾灼青能扛得赢自己。
然后顾灼青转身,借着月光淡淡问他,“你怕狗吗?”
顾灼青以为他没听清,凑近了又一脸严肃地问了一遍,才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读出了“不怕”两个字。
郝夭阙失笑,反问他,“为什么有人会怕狗?”
顾灼青得了肯定答案便继续向前走着,途中听闻多声犬吠,惊扰了附近一带的狗群,然后一路他们就在此起彼伏的夹道欢迎声中,停在了一幢三层小楼前。
“疯狗都是怕的。”
顾灼青将手伸进铁门的缝隙,由里打开了锁。袖口上带上了一层微黄的铁锈,他没在意,只是接着掏出钥匙打开里层的木门,随意回了一句。
开关被由左拨右,白炽灯管在噔噔噔忽明忽暗地闪烁几番之后,终于爆开了光。郝夭阙别开眼,眨了好几下才勉强适应如此过曝的灯光。然后入目就是简单的一张黄色方桌,中间裂开了一道很深的岁月痕迹,四张木凳,一个拐角灶台,仅此而已。
主人倒是经常做饭,可惜前不久油烟机坏了拆了,灶台的白色瓷砖上就留下了四方形的浅色印记。每一层的窗户都上了防盗装置,连一楼烧饭的地方都被铁窗焊死,看来这人的戒备心倒是挺重。
郝夭阙抹了层灰,两手拍拍随意在一张木板上坐下。按照顾灼青的说法,这个直接杵在地上的矮脚木板,还是他从旧货市场上淘的简易床板。他被安排在了三楼,开门就是楼梯,往下还铺着瓷砖,往上就是木质老化楼梯了。他往上踏了一脚,咯吱一声龙骨都听得像要断裂,吓得他马上缩回了腿。
这到底是有多不爱惜自己的房子啊。
他往房间里又看了几眼,地面是水泥的,窗角上的墙也很久没有粉刷过了。好像当时装修时,主人的经费就只够一二两层楼的布置。
他不过下到二楼的功夫,一路由衣角剐蹭的墙壁就垂流下了股股泥灰。
顾灼青好像洗澡去了。
二楼的灯亮着,房间里至少还铺了木质地板,在过强的光线下透着刺眼的白。
他按了几下没按开楼梯灯的开关,干脆摸黑下了又陡又窄的楼梯。
然后一楼的房间门就被打开了。郝夭阙看了眼跟房间连在一起的外间浴室,里面还有水声,那明显现在开门的这个人,就是顾灼青的家人了。
他摆手,正要开口招呼。那个人在阴暗里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回头用浑浊的眼光上下扫了几眼郝夭阙,脚跟一退,砰的一声将他的客套拦在了门外。
吃了闭门羹的人也不在意,他本来也不是对陌生人有多热情的主。水声就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停了,一阵暖人的氤氲香气直扑面门。
郝夭阙回头,正跟浑身还在滴水的顾灼青撞了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