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独立别院不多,自是先安置给排得上名号的士族。
而大多数官员及其家属则合住在同一处偏殿,清贵人家如顾家亦是如此。
却因长公主和郡主的缘故,才有机会分到一处上等的院子,偏偏长公主临行前染了风寒,顾尚书为照顾妻子选择留在家中,没一同前往行宫。
这处别院则留给顾立和宋妤竹两人住下了。
散场后道上行人纷纷攘攘,转眼可见,娇倩明艳的少女一路跟在高大俊朗的男子身后,不偏不倚落下几步,行人默契十足为两人让出一条通道来。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她甚至还能看清他头顶上发冠的纹路。
进了主院,就见顾立已取来了膏药和白色纱布,宋妤竹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摊开手,等他给自己上药。
“你生气了?”宋妤竹抬眼看着面前站着的人,正小心翼翼地帮她拆下布条。
顾立:“郡主好大的本事,臣怎么敢生您的气。”
冷淡又平静的口气,却一点也听不出话里含有阴阳怪气的成分。
宋妤竹凑近看了看顾立的脸色,嘴边忍不住溢出了笑意,道:“顾大人什么时候学会了阴阳怪气了,哈哈。”
顾立手上动作不停,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就收了回去。
宋妤竹被这一眼瞧得忘了笑,留在嘴边的几句调侃也咽了回去。
不就是没听他的话而已嘛,气性这么大!
宋妤竹安安静静低下头,只留个发旋对着顾立。
他放轻手上的动作,竟有些无法适应对方忽然安静下来,“疼吗?疼就说出来。”
疼?!
当然疼啊——
但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区区一个女真人还能把我打倒?可笑!”宋妤竹恶声恶气发泄出来,话里藏不住的恨意,“如果不是顾忌着如今和平的局面,我真想一箭射死他算了。”
乌尔赤力早晚都得死,但不是现在,也不能死在靖国,给女真一个举兵重来、发起进攻的机会。
她迟早会亲手了结乌尔赤力的命,正如前世那样一击即中要了他的狗命。
顾立敏锐地发现宋妤竹眼中的滔天怒火,以为她和对方有过节,“…他以前伤过你?”
“怎么可能?我与他从未碰过面,今日是第一回。”宋妤竹轻描淡写道。
顾立却不这样觉得,照宋妤竹的性子,她从不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从不伤及无辜之人。
唯独对乌尔赤力表现出如此反常。
“你与他结下梁子,不是什么好事。你今日提及要与他一局论生死,又在众人眼前赢了他。此人十分记仇,更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往后少不得要找你麻烦。”
“你惹上他,不值当。”
顾立面容严肃,一板一眼地跟她分析利弊,试图让她认识到事情的重要性。
乌尔赤力是何等人物,他最清楚了。
然落在宋妤竹耳中,却成了训斥她冲动妄为的冷话。
她的心沉了下来,没好气地反驳:“难道我要让他一直羞辱皇舅舅不成?一个小小的部落,愣是靠他们有强悍的骑兵人马,就敢数次向我大靖叫嚣,给他们脸了是吧。”
顾立缠好了纱布,在上面打了个结,开口不赞同道:“贼人自会有人来收。你不该不顾自身的安危,去和对方硬碰硬,一旦他想杀了你,你根本逃不掉。”
这也是他今日特意在中途给她包扎伤口的原因,得让乌尔赤力知道,宋妤竹身边并不是没有人在保护,不然对方一个不高兴,分分钟要了她的命,根本不在话下。
他的确认为宋妤竹今天冲动了。
他不愿看见她受到一点伤害,但即便再担心,也会尊重她的选择,没有前去阻止。
但不等于他认同宋妤竹做的是对的。
理智上,宋妤竹当然清楚顾立所说的弊端,乌尔赤里是什么样的人,她在前世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过,但她还是选择这样做了。
因为比起得罪人的风险,有些东西在她心里更加重要。
“我不在乎……”
“没命也不在乎,是吗。”
屋内骤然落针可闻,一坐一立皆沉默,无人开口,画面从未如此诡异。
片刻之后。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是吗?”宋妤竹异常冷静,抬起头望向顾立,眼里波光点点,清澈的眼眸荡了荡,似乎下一秒就会荡漾出水花。
她很想听到顾立说一句,你没错。
她很想得到他一句肯定。
她觉得他会是懂她的人。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顾立曾为靖国出生入死,几番不顾自己的性命,不是那些为求功名利禄而上阵杀敌的人。
而她也同样持有相同的信念,即使她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她也会试着努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