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试试,明天中秋,总要做身新衣庆祝一下。”黑衣一脸诚恳。
“我不缺衣服,尤其不缺白衣。”因为根本不可能穿。
没错,黑衣做的这两身衣裳不仅同款,连颜色都一模一样,白的。
打认识白藤起,他就没见他穿过黑色以外的衣裳,最多在袖缘领口处有点不大鲜亮的颜色作为陪衬,但是绝对抢不过黑色的风头。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白藤的里衣也是黑色的,夜一样包裹着那具苍白如纸的躯体,虽有着远胜于白色里衣的美感,不过还是令人想不出为什么。
可能他真的很喜欢黑色吧。
黑衣贱就贱在这——见惯了白藤穿黑衫,就渴望着看他穿穿白衣;倘若白藤是穿惯了白衣的,那他必定会想看看他穿黑衫。
总要多试试别的颜色,不然以后成亲的时候喜服那么红,把藤喵喵吓炸了毛怎么办?
二人你来我往地拉锯了很久,最终黑衣许诺了一盏别致的花灯,才换来白藤在今晚中秋宴上短暂地穿一会白衣。
黑衣送来的这套破白衣裳极尽奢华,是一件缕金铺翠了桂花和流云的宽袖长襦,手自然垂落时肥大的袖子可以拖至脚踝处,身后还有一节饰有羽毛的曳地长拖尾,牵手绊脚的十分碍事,更要命的是衣服上各种华而不实的飘带,也不知是怎么做的,无风时还好,一旦有风便能像祥云一样轻缓地舞动在身周,平添了不少飘渺之感不假,添了许多麻烦也是真。
总而言之,这件衣服有多飘飘欲仙,就有多碍事!
白藤自幼习武,且用的是长鞭这种软家伙,身上累赘太多对他百害而无一利,最多也就穿穿宽袖的外袍,打架时一脱里面还是紧束的箭袖,哪里穿过这等繁复的衣裳?
黑衣知道他肯定穿不惯,巴巴地凑到屏风后想要帮他,结果还没看到人在哪,一件黑衫就盖住了他的脑袋,紧接着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拒绝黑二少伺候的下场就是,一套衣服白藤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穿上,中途无数次不是被飘带缠住了手就是袖子里儿翻到了外,穿个衣服简直比打一场架还累。
穿好衣服,他也没多想这身衣服为什么意外的合身,目光第一时间就转到了镜子上。
左照右照,镜中人怎么看都不伦不类的,气得他面上划过一丝羞恼,简直想把这件衣服撕碎换回往常的黑袍。
黑衣一直侧耳听着屏风里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一停,他的心就开始痒痒,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藤喵喵出来,急得他冒着挨揍的风险,再次一头扎了进去。
白藤阴沉着脸惯了,穿着黑袍的样子十分贴合他“活阎王”的称号,今天陡一换上翩然若仙的白衣,再阴着脸有些怪怪的,然而让他像黑衣那样笑得春风满面,他更做不到。
对着镜子里那个偷穿了神仙衣裳的阎罗,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为此迟迟不肯出去。
其实不然,厚重的黑袍乌云一样笼在白藤身上时,总教人忘了他还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现在换了身白衣,他那与生俱来的霸道减少,多了几分贵气与稚气,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沉下的脸不妥,只会觉得尊贵的小公子就该有些傲慢与骄纵才是。
换上白衣的白藤比黑衣想象中还要好看,那张残留着羞恼的脸更是看得他心花怒放,忍不住凑上去蹭了一下。
白藤抬脚欲踹,结果被衣摆一绊,不仅没踹到,还整个人失去重心朝他扑了过去,黑衣一乐,伸出手接住,抱着他后退了好几步才算站稳。
“你!”白藤气得眼冒金星,正要从他臂弯间起来,二人衣上的飘带又纠缠到了一起,再度扯得他一个趔趄。
解开飘带,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看到他脸上狐疑的表情,黑衣牵着白藤的手把他带到了镜子前,示意他转过身去。二人转过身并肩而立,背部的织绣拼成了一张完整的月宫盛景,云与月与桂俱全。黑衣衣上是桂树的树干和一轮金灿灿的满月,配合白藤衣上星星点点的桂花与流云,恰是一张以针为笔,以线为墨的丹青妙卷。
白藤不知该对黑衣的奇思妙想做什么评价,干脆沉默以对。
“古人画卷中的嫦娥便是人首蛇身,着宽袖长襦,长尾上以羽毛为饰。”黑衣满意地转了个圈,自恋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恰逢中秋佳节,正好一起重现一下嫦娥的风采。”
听着黑衣叭叭叭的自夸,白藤觉得疯的不是黑衣而是自己,如果没疯,为什么要听信黑衣的话穿这个家伙给的衣服?又为什么要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这里听他舌灿莲花?
在白藤抬手打下去的前一刹,黑衣停止了滔滔不绝,牵了他刚抬起的手往大门走去:“时候不早了,先去用饭吧,这件衣服你回来再慢慢看。”
黑白两家比邻而居,路并不长,不过两人这身华丽非常又般配非常的衣服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白藤被灼灼的目光看得杀人的心都有了。进了黑家,大门一闭,黑衣倒先拉起个脸老大不乐意:“他们看你。”
白藤耐着性子告诉他:“这样的衣服很难不引人注意。”
黑衣小气地嘀嘀咕咕:“怎么能乱看我家藤喵喵!”
一扭头,白藤要吃人的眼神吓了他一个激灵。
“不如……”
白藤以为他终于要恢复正常了,立刻支起耳朵继续听去。
“……在咱们两家中间的院墙上开个门。”
就不该指望他那脑袋里能想出什么人主意!
听见身边人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冷哼,黑衣就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蔫蔫地想去拉那只冰凉的手,企图得到一点安慰,结果他的藤喵喵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开了。
为了赏月,黑衣特意把中秋宴席设在了后院假山上的亭子里,假山石崎岖,他们身上的衣服又繁复,他本想借此多拉拉白藤的手,没想到白藤直接无视了他,运起轻功,衣袂一飘,下一刻人就已经临风立于亭前了。
飘带流云一样舞动在他的身周,高束的马尾与衣袖袍摆一同鼓荡在秋风里,黑的乌黑,白的雪白,背后,一轮灿灿的月升至一半,圆满得惊人。
黑衣仰头望去,不高的假山仿佛瞬间有了万仞,山顶下凡到人间的月神负手而立,尖尖的下巴傲慢地抬着,柔和的月光倾泻其上,可望而不可及。
白藤看罢月亮,一低头,黑二少竟还在假山下杵着,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
“怎么?还得我下去请你上来?”
山顶传来的一句奚落瞬间将黑衣拉回现实,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他不禁莞尔,抬腿朝自己的月神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