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嗯嗯嗯?这哪是小角色?”
黑衣的头发被怪鸟啄下来了几缕,乱蓬蓬的,一边衣袖也被撕成了碎布,全然不复先前端庄矜贵的模样,他瑟瑟发抖地缩在白藤身后,脸埋在对方肩上,手臂牢牢护住后脑,样子十分滑稽。
“跟它说的。”白藤把黑衣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下巴朝怪鸟抬了抬。
果然,怪鸟已傲然立在一旁梳理起羽毛来,不再理会面前这惨白一片的陌生人。
想到白藤所豢养的东西,无论是猫还是鸟,一个个都如此厌恶自己,黑衣着实委屈坏了。
“送信的鸟,警惕些是应该的。最后一次机会,摸不摸?”
黑衣抬头,横在眼前的是白藤的手臂,外衫肥大的袖子滑落至手肘,露出里面箭袖紧束的小臂,隔着春装衣料,隐隐可以看出那截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纤细但有力的手臂稳稳悬在空中,怪鸟立于其上,虽神情轻蔑,但是因白藤的缘故,没有对他继续怀着敌意。
“我就知道藤喵喵你对我最好。”
黑衣如获至宝般捧着怪鸟,满足弯起的眼睛看得白藤有些愣神,都忘了因“藤喵喵”这个称呼而生气。
“它给你送的是什么信?”黑衣怪鸟到手,又想起了刚才那一大张纸。
“哦,是你三代五服的底细。”
谁都不爱信实话,白藤不信,黑衣亦然,只当他在戏耍自己,好脾气地一笑置之。
白藤躺进枯藤的阴影,望着院中嬉戏的一人一鸟,餍足地眯起了眼,额前被微风吹起的刘海毛茸茸的,活像一只午憩中的慵猫。
派出去的人查得很细,通过刚刚扫的几眼,基本已经可以断定黑衣的清白了,为了让主子放心,手下人还买了不少黑家商号里的东西,正快马加鞭地往流风城运来。
趁黑衣心思都在怪鸟身上,白藤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疼的,不是在做梦,那人是真心来结交自己的。
既然查不出问题又想不懂为什么,那就权当是黑衣脑子有病吧。而且春天来了,句芒神泽被天下是应当的~
这么想着,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浅淡的笑容,不仅只顾逗鸟的黑衣没有看到,就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入了夜,又赖着吃了一顿晚饭的黑衣不舍地离去,宅院漆黑,万籁俱寂,白藤鬼鬼祟祟地躲回房里,点燃床头的鲛油灯,展开袖子里藏了大半天的纸,逐字盯过去。
纸上将能查到的与黑衣有关的都录上了,包括他已经死去的祖辈,连坟茔何处墓志如何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还罗列了一部分官府对黑家的记录。
这不看不知道,黑衣的家世远比想象中要辉煌:黑家祖籍浮日城,世代都是皇商,给皇家供应丝绸布匹,到了黑衣父亲这代,家业一分为二,由黑衣的伯父黑雄继承了皇室贡缎织造,黑衣的父亲黑琅则回到浮日城接手了祖宅和一干民间生意,以丝布和珠宝为主,还另有一些底下人借了主家的势,打着黑家的名头做茶叶糕点等零碎的小生意。
黑衣还有一个姑母黑英,被先帝纳进了宫里为妃,育有两儿一女,长子正是当今皇帝,也就是说,今上是黑衣的大表哥。
白藤先前还在思考分布于浮日城的江湖门派,后来转念一想,都跟皇家沾亲带故了,还有什么必要掺和进江湖来?而且浮日城除了早已倾覆的云陵山庄,还真没什么入得了眼的门派。
他自嘲一笑,接着往下看去。
黑衣上头还有一个兄长叫黑天,论经商,他的天赋不如黑衣,然而有天赋的黑衣无心家业,只对酒感兴趣,无奈之下,黑父才把长子当作了接班人来培养。
四年前一个秋日,黑衣和爹娘大吵一架,负气出走,来到流风城开了家酒坊,就是市集那间生意很红火的丰乐酒坊。
和家人大吵一架的原因也有意思,源头是黑衣成年累月地四处寻访名山大川取水酿酒,一年里有半年都不着家,爹娘本以为他大点了自然就能收心,外加生意忙碌,无暇管教,便由他去了。果然,黑衣不负众望地回家越发少了起来,十四岁以后更是除了元日没一天在爹娘膝下。见儿子依旧毫无悔改之意,黑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找人给连弱冠都不到的他说了门亲,想着娶了亲就有了牵绊,结果黑衣这个不省心的根本不喜欢女人,不仅气得全城媒婆纷纷放话再也不说黑家的亲,还把自个爹娘气了个半死。
看到这,白藤不禁笑出了声,心道黑衣真是什么借口都敢找。
在白藤的印象里,黑衣这人虽孟浪了点,但总体来说还是进退有度的,而他咬自己的鼻子摸自己的腰这种事,都是犯贱而已,骂一顿就好了,再不济就打一顿。
没错,白藤这人看着凶悍,感情一事上却是一片空白,他年纪本就不大,又性子冷淡,男女情爱向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这么多年他说过话的姑娘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可能黑衣都直白到吻上他的唇了,他还是觉得打一顿就好了。
已经在与周公饮酒论道的黑衣要是知道他是这么想的,怕是要直接从梦里笑醒。
流风城另一边,黄伯也还没睡,他到底是跟在白藤身边多年伴他长大的老人了,虽没白藤那么警惕,但也不至于有他想的那般松散。那天手下人来报过黑衣进了白家的大门后,黄伯第一时间就派了人手去查黑衣的底细,当然没有白藤那样刨根问底,只要能证明黑衣不是什么坏角色就成了。
因为要得急,手下人一收集到信息就得第一时间给他送过去,零零碎碎的,有用的没用的掺杂在一起,直到后半夜才传来最后一封书信。
黄伯就着灯火,将近日收到的消息一一铺展开来,拣着最重要的,也就是能证明黑衣清白的那些,捋清理顺记在心上,预备着一早就去报给白藤,忙活到很晚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