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满枰空旷、百废待兴。
穆王倾身向前,凝眉思索起来。
这般局势看似对其有利,实则暗藏杀机。
诚然,韩凛方能用的招儿确实不多了。
但“置之亡地而后存”的铁律,却成了两人间,谁也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没办法,穆王只得先捡了块不甚要紧之处,用来试探。
不成想,对方亦是如此考虑,稳稳挪出一步,以备调兵遣将。
之后战事,自无需赘述。年轻帝王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终是转守为攻、反败为胜,赢得凶险而悲壮。
穆王与之缠斗良久,险些几次逼死对方退路。
只不过迟迟拿不下关键位置,顾此失彼下,被一式“诱敌深入”彻底困住。
“既已下定决心,就放开手去做……”穆王一边收着棋,一边道。
“你这孩子,天生就没有后悔的性子……”
“侄儿,多谢皇叔。”韩凛站起身,迎向日头立着。
随后朗声朝外唤道:“来人,好生送穆王回府。”
门扉闭合许久后再度开启,是承福和承安。
像是某种精准到近乎诡异的直觉,承安并未主动上前迎穆王。
承福见状,手搭拂尘弯腰恭送,面上笑意诚挚得体。
穆王依着规矩拜别韩凛,路过承安时,刻意放缓脚步。
以此种方式,送了这位忠义之士。
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完了,余下的就交由他们两个吧。
殿门重新关上,承安撩衣而跪。
韩凛不愿回头,只定定望向园中抽了新芽的树。
“承安啊,起来吧。”他嗓音沉静,面容宁和。
浅笑挂在脸上,好像庙里供的菩萨。
“有什么心愿交代,大可托付于朕。”到此韩凛稍微顿了顿。
松开攥住的手说:“朕自会竭尽全力。”
承安并未依命站起。
只朝着韩凛背影深深一拜道:“奴才谢陛下成全!”
“不——”对方立时打断他。
“从此刻起,这里没有帝王内监、主子奴才。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话。”
韩凛转身,几步来至承安跟前,弯腰托住其手臂。
许是此举过于出人意料,小内监想都没想就抬了抬,惊呼道:“陛下万万不可!”
岂料如此呼唤,刚一触到对方眉眼,便化作涓涓溪水,流淌而去。
韩凛仍是那样笑着,轻拍承安手背三下。
安慰道:“我说了,从现在起这里没有主子奴才。你起来坐下,咱们也好说话。”
“谢……谢陛……”承安紧张到几乎语无伦次。
心神慌乱间,固有习惯占据上风,差点儿就要再次叩拜。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生生截住自己。
半托着韩凛,颤巍巍站了起来。
跟随对方示意,落座于身侧太师椅。
体谅承安一时难以适应,韩凛率先接过话头。
缓缓道:“成行前,我会帮你瞒住其余人等,不让你师父操心,也不让承喜承福担心。”
“多……多谢……韩、韩公子……”承安拿嘴绕了好几圈。
在前方鼓励目光中,总算替换下叫了若许年的那句“陛下”。
“很好承安,你做得很好!”韩凛开心笑着。
那感觉,在承安看来很像学堂里的师长。
虽然他从没见过,教书先生长什么样儿。
“这第二件心愿嘛……”承安试着咧开嘴巴。
用张师父素日绝不允许的放肆笑脸儿,卖起关子来。
“嗯,你说,我听着呢。”韩凛见对方这么笑,乐得愈发活泼了。
脑袋随之一歪,好似面对童年时期的玩伴。
“我想乘船去柳堤!见识见识那重山猿啼、扬帆碧空之景!”承安一口气说完。
不待对面怎样,自己倒先喜得手舞足蹈。
“行啊!”韩凛一拍桌子。
“等各处河道修缮完毕我就颁旨,许你明岁烟花三月乘舟南下!”
他很清楚承安口中这些文绉绉的词儿,皆是子舟从前教的。
没想到啊,那丫头虽尚未回宫,指点过的学生却已想好了归处。
“太好啦!”瞧韩凛应得实在痛快,甚至连具体日子都给出了,承安高兴到一蹦三尺高。
瞅那样子,怕是从脑子里快要走完半程了。
韩凛心底疼过一下。
这可是趟,有去无回的差事啊!
怎么还能如此畅快开怀呢?
他不由想起了秦川、想起了飞骑营。
想起那场鹰喙山中的演习,跟驻马楼头自己饮下的酒。
接着,他又想起方缜当年,撩袍一跪慨然北上。
想起无数边军将士,执戈披甲守卫疆土。
还想起碧血坡上数不清的石碑耸立,青松苍苍胡草茫茫。
半晌,韩凛回过神。
“还有吗?”语调又轻下去几分,好似提前点燃的香。
承安复屈膝跪倒,称呼亦唤回了常用的“陛下”。
“哎,你……”韩凛心生诧异。
一双手停在半空,知其第三愿定非比寻常。
思量再三,选择尊重对方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