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将嘴一歪,牵出个颇带痞气的笑。
令看见的人,都不禁在心里感慨。
瞅瞅人家这是怎么长得?
要身量有身量、要模样有模样,就没一处不好的!
还一点儿不自大张狂,见了谁都客客气气、有说有笑。
他脚步有些晃悠,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只是秦川也不知道,醉了自己的,到底是这手里的酒,还是面前众人的笑。
尤其是他刚走近一桌,就听闻了件大喜事。
“既然都平安回来了,你跟锦娘的事儿,总能成了吧?”
说话的,是个约摸二十三四岁的壮小伙。
一边咋吧着酒,一边拍着身旁那人。
被问的是个小年轻,看上去顶多刚成年。
在大家好奇的眼神中,流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羞涩。
“嗯……我去她们家提过亲了,她父母也都答应了……等天再暖和些,就、就办事儿……”
说完,小伙子抹着通红的脖子,飞快低下眼皮。
“其实啊,要不是你这孩子固执,哪至于等到这会儿呢?”
另一边走过来个中年人,听口气应该跟这年轻人很熟。
“我不想耽误她!”那小伙子抬起眼。
脸虽然还是红着,但语气已完全变了,十分坚毅决绝。
“我自己死了没关系,可不能连累她这么个好姑娘,为我守寡!”
秦川的酒,被这句话砸醒了一大半。
他想起当年华英山上,大雪纷飞中,自己对韩凛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他是真的想要独自背负起所有。
一去不回头。
无论前路多难多险,都要一个人去面对。
只求身后那人平安顺遂、富贵长年。
然而,时移世易,再次寻回挚爱的秦川变了。
他懂得了生命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它的短暂和无常。
在能好好相爱的时候,抓牢彼此的手。
总好过失去后,痛悔没能给对方,多留下些美好回忆。
想到这儿,秦川倾着酒壶斟了满满一杯。
挺直身形,向那个年轻人走去。
人们看前将军端着酒走来,纷纷起身让路,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那小伙子,似乎还沉浸在对心上人的思念里,有些后知后觉。
待想起身时,竟被对方一把按住,很是左右为难。
“大家都坐下吧!今日你们才是主角!”
秦川用握着酒壶的手滑过一圈,示意跟前的人各自归座。
接着,冲身边年轻人举了举杯。
“恭喜恭喜,这杯就算是我提前讨的喜酒吧!”
说完仰起脖子,一口气儿灌了下去。
欢呼起哄声,再加上击掌拍桌声,令场面一下子沸腾了。
几个胆大的兵士,让出自己的座位,连拉带拽地把秦川按了下来。
调笑道:“将军,过几天我儿子就该过满月了,您赏脸给喝一个?”
“还有我,还有我!八月二十,是我爷爷的八十大寿!将军,这可是喜事中的喜事吧?您一定得干一杯!”
“去去去,你个中秋往后的凑什么热闹!将军,我这事儿近,我侄子下个月就准备上学堂了,能讨个吉利不能?”
一时间,秦川还以为,自己是掉进了哪家的圈里。
耳边叽叽喳喳、轰轰隆隆响个不停。
加上这帮人下手没个准数,自己肩膀和后背都快给拍薄了,还要再摸索上两把。
至于手里那杯子,更是没见空过。
一开始,还能说笑着缓缓再喝。
到后来,基本就是硬灌了。
有专门倒酒的,有专门抬胳膊的,还有专门起哄和按着不让起来的。
直到人们把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都淘换了个干净。
见实在没甚可说的,才放秦川离开。
从座位上站起来时,这位风头无两、叱咤风云的前将军,连脚底都是虚的。
两腿晃晃悠悠,手臂似不听话的枝条般垂着。
宽大的肩膀,跟着身体前后摆动。
别有一番仙人醉行、狂士酩酊的风流韵致。
扶着越来越昏胀的额头,秦川觉得脑袋好像是被人按进了水里。
无论看什么、听什么,皆蒙着一层白汽。
呼吸也浅得要命,只能不断喘着。
可刚走到嗓子眼就被打了回来,化作灼热一团。
耳朵里倒是没有水声,但总有仙乐般的旋律,在拨弹着脑仁儿。
刚上来还是微弱的独奏,颤颤巍巍、悠悠扬扬。
到后面,就变成百花齐放的合奏了——
嘹亮的唢呐、急促的琵琶、清雅的古琴、婉转的洞箫。
还有怎么也忽略不了的,敲击着当阳穴的鼓点。
秦川沉浸在这片幻化出的仙乐中,微微扬起头,笑得憨厚又迟钝。
捋着冰凉坚硬的墙根,继续往后转着。
借由后背贴上墙面,所带来的刹那凉意,勉强调动着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