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眼扫过,只觉黑压压一群。
绵延不绝、扯地连天。
但又出奇得安静,仿佛下面立着的都不是人,却是一棵棵翠柏苍松。
韩凛头顶朝日,站上方才漫步过的环廊,对着下面万千将士挥动了衣袖。
顷刻间,众人齐齐叩拜下去。
三呼万岁之声,令天地惊惧、群山动摇。
连韩凛搭在栏杆上的手,都被这股气势震到发麻。
就在所有人等着这位年轻帝王,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
一声气贯长虹的“平身”,自上而下落了下来。
如一柄,扎进地面的利剑。
那声势,比起众人之前的呼喊,竟是毫不逊色。
阵阵鳞甲翻动过后,在场之人皆起身肃立。
最前面站着方缜、季鹰和秦川。
少年仰起头,望向环廊上的韩凛,只觉一片耀眼夺目。
他那清俊的面容,被周身漾开的光包围着,化作模糊一团。
身姿却如同琼楼仙子,翩若惊鸿、玉树临风。
然后,秦川看见韩凛从随行的礼官处,接下了什么。
双手对着天空举过头顶,动作庄重又典雅。
接着中州帝王熟悉的声音,响彻驻马楼四周。
“这一杯,朕替中州万民百官,谢诸位了!”
说罢,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底下所有的将领士兵,包括季鹰、秦川在内,皆被韩凛的举动镇住了!
这位登基不过几年的青年帝王,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与感动。
真是比说什么振奋人心的话,都有用。
秦川听见,身后队伍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从一个点,迅速扩散开去。
逐渐形成了一场围绕驻马楼,淋漓而下的热雨。
没有停留太久,环廊上的韩凛放下酒杯,向着下一道门的位置迈去。
到了新的方位后,他重新接过斟满的酒杯。
又向天举了举,随后一饮而尽。
八扇门、八个方位、八杯酒!
韩凛围着驻马楼,走过一圈。
用自己能想到的最高礼仪,敬着这片土地上那些活着的、与死去的英雄……
归雁号的音色,嘹亮苍凉。
响彻在高坡上,惊飞了山边栖息的朔雁。
兵士们在得到长官准许后,分批次归了座。
庆功宴的重头戏,总算要上演了!
等待开席的间隙,新鲜的圣旨犹如一道最美味的头菜。
顺着仆从的脚步和笑脸,端到了一张张桌上。
他们笑着、忙着,脸上的汗都顾不过擦。
只向着每一个能遇见的人,传达着天子的旨意——
此次参与对夷作战的所有兵士,无论功劳大小,皆进两阶、赐币八斗。
功勋卓著者,另有加封。
中州朝廷,绝不让英雄难做!
众人脸上笑作一团,眼圈却始终红红的。
他们每个人都觉得,今日这酒还没上,自己竟已经有些醉了……
身在驻马楼内的韩凛,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熙攘之声,也淡淡地笑了。
原本按他的意思,自己这桌是要与兵士摆在一起的。
可昨日遇袭之事一出,方缜和季鹰说什么也不肯同意。
韩凛又不好再为难他们。
只得按照两人的安排,进到这驻马楼里来。
好在,他是惯会在热闹里忍耐寂寞的。
听着那些辨不出谁是谁的动静,韩凛心想:或许自己不在,他们才更能放得开吧?
只不过,此举的确箍住了耐不下性子的秦川。
从第一道菜端上桌时,韩凛就见他有些按捺不。
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门外面瞟,头晃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动筷也不动杯,只一心支着耳朵,留神外面的响动。
一旁的方缜和季鹰,自然看出了名堂。
可当着天子的面又不好笑他,只得憋在心里。
借着喝酒和夹菜的空挡,稍微乐那么一两下。
俗话说得好,撒娇这事儿啊,比的就是个定力。
在第三个菜被端上桌后,韩凛实在忍无可忍,放下手中酒杯。
对着秦川道:“行了行了,放你出去野吧!再看你转几圈儿,我脑袋都要晕了!”
这句话,总算解了秦川头上紧箍。
却瞧他欢呼了声“得嘞”,就将腿撇向朝门的一侧,站起身来就走。
还在韩凛不注意的空当儿,顺走了壶摆在窗边的酒。
刚一出门,秦川就感受到了,与里面截然不同的氛围。
明明夏天还没到,却蒸的浑身直冒汗。
鼎沸的人声,推搡着更加粗犷的笑声。
混合着杯盘碗筷,此起彼伏的碰撞声。
搅扰的整片高坡上,寻不出一丝清静。
就连下头的碧血坡,都没了起初的安宁悲壮。
反倒像是一群群老前辈,乐呵呵站在远处。
看着这些,继承自己遗志的后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