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您是那般拘礼教条之人,朕又何必费心去寻?您的这副面貌,可是将来中州朝堂上,最需要的啊!”
说着,韩凛复挥手让陈瑜亭坐下。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挑个良辰吉日,便可完成拜相礼仪!从此君臣一心,上下一体,共同为中州百姓谋福祉!”
陈瑜亭听了这话,脸上并无特别高兴得神色,只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可他笑得很是谦恭,带着些和蔼与亲切。
“陛下专程微服前来,总不会只为了,说这句话话吧?”
这个陈瑜亭真是,从不藏着掖着!
什么揣测圣意君心,他通通不在乎。
一心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办成事、办好事!
是个真正能担事、能办事儿的人!
韩凛心里想着,面上只不露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说:
“朕希望,您能将曾经拟定好的新三策,快速给出一个具体实施方案。列出轻重缓急,再一项项去落实。”
“以期从拜相之日起,便能快速进入到,改革地状态。”
陈瑜亭拱手道:“这一点,陛下与臣不谋而合。臣早已备下奏折,只等陛下吩咐。”
“还有一点,”韩凛接着说。
“方大人已远赴朔杨上任,御塾是由你们一同建立的。如今他一走,您若要马上撤换,恐御塾刚刚形成的规模,会毁于一旦……”
陈瑜亭微微捋了下胡须。
“臣明白,臣自会继续兼任,御塾掌事一职。直待朝廷找到合适人选,或御塾本身运行成熟。”
“陈大人真是痛快!”韩凛笑着。
继续道:“既如此,朕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借助您得雷厉风行,扭转朝堂上现有的风气——”
“那些能干事儿的人,您都要让他们动起手、张开嘴,别一副怕得罪人的样子,温温吞吞的,再好的政策执行下去都耽搁了。”
陈瑜亭正了神色。
其实,自打答应韩凛出山的那一刻起,这些职责他就一清二楚。
陈瑜亭自问,自己这个人从来就没畏过艰难,也不打算结交朋党,更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只想一展平生抱负,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所以,改革朝廷风气,还庙堂一片朗朗青天,本来就是他要做的第一步。
若此举不成,再多政策都没法落实,最后虚耗国力,遭殃的仍是百姓。
只是陈瑜亭的确没有想到,这个托付,会在身为九五之尊的韩凛口中听到。
这并不是说,以天子的能力想不到这层。
而是上位者,面对自下而上的建议,总会有些顾忌和保留。
不愿别人看透、猜透,更不愿别人与自己辩驳、争论。
“如此看来,自己当时,真的没有看错人!”
陈瑜亭起身理了理衣帽,重重叩拜道:“陛下所托,臣定当万死不辞!”
而韩凛亦看着陈瑜亭,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陈府出来的时候,也不过才巳时两刻。
韩凛刚欲登车,就隐约听见一阵阵飘忽的琴声。
悠悠荡荡、缠绵悱恻,如少女的清泪滴落丝帕,惊起点点相思情怀。
他驻足听了一会儿,心中暗暗感叹:
“如此乐声,当真是以心为琴、以情做弦,大有可感可哀之处啊……”
当然,陈瑜亭一早便察觉到,这琴声是来从内院里传出来的。
只是他向来尊重女儿私隐,不多管、不多问。
哪怕现下,他也窥见了这琴声中的相思,却依然不欲探听。
自己的女儿,虽降生在陈家,可一落地,她便是独立的生命。
为父为母,只可教育引导,不可横加干涉、做套束缚,不然与饲养家畜何异?
陈瑜亭摇了摇头,接着回到自己书房中,伴着那丝缕不绝的琴声,看起书来。
那内院里的陈子舟呢?
弹完一曲又一曲,不管原本多么轻快的曲调。
只要沾了她的手,都变得柔婉细腻起来,如雾如露、似雨似风。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七夕当夜,从桥头上遇见韩凛,陈子舟慌乱的内心,就始终无法平息。
那头小鹿,终日张着懵懂惶恐的眼睛,四处乱撞。
像要逃开什么,又像要走近什么。
尤其是今日一早,采薇从前院回来时说。
“小姐,听说陛下来咱们府上了。你说怪不怪,之前竟一点消息都没漏。”
“你说什么?”陈子舟手上的书,差点掉到地上。
“周管家说陛下来了,正和老爷在书房说话呢。”采薇回答。
陈子舟“哦”了一声,脑海里《淇澳》和《青玉案》的字迹又清晰起来。
堆堆叠叠、纠纠缠缠,直到在她的心上,划出许多鲜红的伤来。
她理了理衣裙,走到小院中央的平台上坐下,心乱如麻地弹奏起来。
妄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那些以往柔顺的旋律,此刻都变得歌不成歌、调不成调。
拉扯着她的耳朵,往更深处地哀痛里走去。
陈子舟落下泪来,竟不为相思入骨,而是为自己的小气和小性。
她真是讨厌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明明什么都不存在,却被一个念头折磨得坐卧不宁、日夜不安。
当然,她早就知道,动心之后得酸楚无可避免。
因为那些历来的诗人,早已将爱的主题,歌颂了千年万年。
只是没有一首诗能够告诉她,该如何排解这思恋背后的,名叫“苦涩”的赠品。
于是,陈子舟着急了。
她开始从书里翻找答案。
想让那些岁月沉积过的诗句告诉自己:
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才能不再去想?
该怎么做,才能遗忘?
可这一切,终究是徒劳的。
诗人们用词藻装点了相识相见、难舍难分,甚至是生离死别和有缘无分。
却唯独,没有告诉她,该怎么渡过这些难捱的痴缠。
现在,她这一哭,仿若历史里所有写情的诗句,都跟着哭了起来。
它们哭——
哭的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哭的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哭的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哭的是“不得哭,潜离别。不得语,暗相思。”
哭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
陈子舟彻底放弃了。
她让琴弦带着手、诗歌带着心。
在这个晴朗欢快的上午,宣泄着眼底得悲伤与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