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阳地儿里,他才发觉,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现下,拿阳光一照,是暖和里裹着冷。
自听了严飞阳的汇报后,韩凛长久地端坐在椅中,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表情阴郁肃穆,连呼吸都被拖得,又慢又长。
仿佛是在和时间下一盘,对峙良久的棋。落子无悔、不能回头,所以要格外慎重。
孙著发觉,直到映射在地上的影子,都变换了位置。
韩凛才发出第一声叹息,接着道:“备好车马,随朕去穆王府一趟。”
等车里,只剩韩凛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真正静下心来。
回想起,昨夜与秦川的那番谈话。
可以说,没有秦川昨晚得快人快语,就绝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了。
那时候,他们都累极了,反而能沉下心来,好好说说话。
记得自己当时,头靠在枕头上,随着烛光摇动的影子,有些疲倦地问他。
“人是不是都会变呢?”
那时的秦川,显然没有听清,又或许是怕在说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什么?”
“我是说,人一旦沾染了权势名利,是不是都会变呢?”
印象里,自己是这么解释的。
“我不知道……”这是当时秦川的回答。
“可是无论怎样,我都相信,你不会变!”
自己还是说出来了,很固执也很坚定。
又是一句,“我不知道……”
这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原本以为,他会坚决地告诉自己,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变,如日月、似磐石。
可没想到,会是一句不知道。
就在感觉到心开始凉下去、暗下去的时候,秦川又开口了,如一束光线照进水底。
“现在的我,并没有滔天的权势,更没有需要看重的声誉名望,所以我也不知道,巅峰之上是种什么感觉。”
“但既然从古至今,有那么多英雄人物,都倒在这上面,那想必是真的,很难看破吧?毕竟人心,都是随着位置的不同,而逐渐变化的,胃口也是如此。”
“没有天生的奸恶之人,有的只是被名利蒙住双眼的人。”
“可总有些人是不变的,不是吗?就像方大人!”
秦川的话,好像又给了自己一丝希望。
“所以,他们是真正的英雄和君子!可世间为官者千万,真金又有几个呢?”
“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罢了。既是普通人,自然会犯普通人的错。”
“可若犯了错,能及时醒悟止损,何尝不是幸事一桩?人无完人,没必要过于苛责……”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韩凛再一次笑起来。
这些话,他并非不明白。
更从心里,劝过自己百多次。
可就是缺少一个声音,把这些话,敞敞亮亮地说出来。
说出来,并且让自己明明白白地知道——
这个世上,还有可以去为之努力得真诚,还有可以尝试挽回的余地!
只不过,自己实在做不到,秦川那般得天真。
纵使想要给徐铭石一次机会,也得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造化。
所以,在送走秦川后,韩凛传了严飞阳来见。
当得知其确无异动后,他才能进行下一步。
只希望,自己重拾得坦诚,能将那把已经上了弦的弓,再慢慢松下来。
如此一来,既保全了徐铭石一生得劳苦功高。
又能让中州,平稳地度过这段动荡时期……
“陛下,穆王府到了。”随着马蹄声的消失,孙著上前撩起了帘子。
而这边韩凛刚踏上王府的石阶,那边秦川就飞马赶到了演武场。
这一次,飞骑营里的人并没有去迎他。
他们都在自己的位置上,为将要到来地检阅,做着最后地准备。
这些日子以来,秦川其实早就发觉了众人的变化——
平日里,他们的笑骂胡侃变少了,每个人脸上,皆保持着一种奋进与向上。
哪怕是散了训练,也经常几人聚在一起,商量着今日,哪里尚有改进的余地。
说到激动处,那嗓门大的简直能把天上飞着的鸟,给震到地上来。
这里面,自然有秦川的功劳!
若不是他那日拉着众人,想如何建设飞骑营。
他们还意识不到,原来自己的点子能有这么多。
多年实战下磨炼出的直觉和嗅觉,原来都是事出有因。
看着操场上专注的人们,秦川也笑起来。
他几乎是跑着跳到高台上的,敛了敛气,向底下说道:
“大家先集合!今日,检阅内容有变!”
一听这话,众人便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
旁边树林里的兔子,都还没来得及窜到下一个土丘。
场上的六百人,就已目光如炬地看向秦川,等待着他地指示。
秦川咧开个扎眼的笑容,对着底下的众人说道:
“这一次检阅,咱们以分组夺旗的方式进行!算是一次,很小型的模拟操练吧!”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一停。
如果是以往,现在底下早已开始了议论和询问,可今日却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在等着秦川,做进一步的说明。
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证明他们从心底里,认可了这位年青将军的能力!
无论是他的功夫,还是他的谋略,甚至是他的真诚与磊落,都让飞骑营里的人佩服。
“这一次分成三组,每组两百人,分别由孔毅、赵直和郑星辰领队!”
“其余大家,可随意选择想要跟随的队长,只要保证每组人数一样即可!”
说完,秦川将高台上四面旗帜中的三面一一拔下,攥在手里。
“这三面,就是每组要护住的旗!记住,旗在人在!”
“一组内人员全部阵亡或旗子被别组夺下,则视为失败出局!”
“当然,对旗子地安插没有要求,可以在队伍中,也可派专人保护或隐藏!”
“但要记住一点——旗子不可放倒,否则视为自动弃权!”
话音刚落,秦川便将三面旗的旗杆,重重砸在高台上。
红色的旗帜,迎着正午的风飘扬扇动着,点燃了每一个人心中,对于胜利的渴望!
“可既然是演练,自然不能重手伤人。所以一会儿我们要准备六百根木棍,一头包上白色粗布蘸好墨汁,被棍棒打中头部或胸腹者,视为阵亡!”
“阵亡者自动出列,不得再参与夺旗或护卫。时间呢,就以日落为限!”
待所有规则讲解完毕后,秦川上前两步,用近乎呐喊的声音,报出几人姓名。
“孔毅!赵直!郑星辰!出列!”
几乎同一时间,三人齐齐走上前来,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秦川笑得肆意而张扬,挥舞着手臂,将旗帜依次掷向台下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