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众爱卿一同替朕想想,有谁可做御塾掌事?或自荐或举荐他人,朕定会好好考虑!”
收结了今日商议。
待众人退下后,剩在殿中的两人皆是身心俱疲。
韩凛半歪着身子,抬手示意穆王快坐下歇歇。
穆王呢,捡了身边椅子坐定后,用手支着头,呼吸粗重深长。
“这帮老臣,当真叫人头疼!”韩凛的话里冒着叹息,像一尾偶尔露头的鱼。
“行了,这还算好的!要是他们知道你那日出门逛灯,还险些当街遇袭,估计屋顶都能掀过来!”
穆王神色,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为了你那私访的计划,我平白挨了多少白眼猜忌。一个个都以为是我大权独揽,一力撺掇的。”
“你这摄政的差事啊,也就表面风光,内里苦得哟……”
韩凛静静听着这些埋怨,脸上笑意倒越来越深。
“我知道皇叔不恼我,您自幼与父皇要好,他老人家仙逝后您也是全心全意帮我。”
“这帮人,总得落点儿埋怨吧?今日皇叔就留下用膳,算侄儿给您赔个不是,更是犒慰您连日来的辛劳!”
“得了,你都这么说了,我能说什么?等下多上几坛好酒就是了。”穆王也笑起来,很是大度。
“陈家后人之事,打听得如何了?”韩凛将话题回到正事上。
“东蜀国破后,陈氏一门便绝了踪迹。有说他们早已南迁,后来渐渐没落。也有说他们建立了世外桃源,所以与外界再无往来。”
穆王复端坐好,细细作答。
“南迁绝不可能!陈氏一门乃东蜀贵族、满门忠烈,当日不肯被中州朝廷招纳才隐匿行踪,怎会行南迁之举?”
“至于建立桃源,或有几分可信,不过也应当是隐居务农,与人鲜有往来罢了。”
韩凛分析着传言,眉头渐渐深锁。
“陛下英明,府里人打探到,陈家在西南华英山处隐居的可能性极大。”
“虽是些陈年轶事,口口相传、真真假假,可经仔细分辨,前后倒能对上许多。”
这个消息,真算是韩凛今日听到得最好的事情了。
疲惫的脸上,因此重新焕发出精神。
“若能寻得陈家后人,中州相位或可重开了!”
“是,徐大人为人老成,但受限于谨小慎微,方大人更是人如其名过于方正耿直、不懂变通。”
“他们虽都是治国良臣,但终究没有丞相之能。中州现阶段想要谋求大业,还真需要一位不世出的相才。”穆王跟着说。
“还有一点,秦相当日定下的缓扩军一策,现已不再适用。这些年,虽补充了些兵力,但到底还不足。之后如何转舵,还能让朝廷内外信服,也是件麻烦事。”
说完,韩凛仰面朝天,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忧愁之色,慢慢爬上眉头。
穆王倒是不以为然。
“慢慢来,总有办法的!我这把年纪都不怕等,你又急些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若是不直那必然是还没到头呐!”
韩凛挤出点儿笑容,回应道:“是,皇叔说得有理。”
秋日的白昼愈发短了,长夜漫漫似下一个天明再不会到来。
自南夏使团走后,秦淮果如先前预料一般忙碌起来。
每日天未亮就赶着出府,晚上披星戴月而归。
脸上疲态尽现,却藏不住欢悦之情。
秦川也如从前一样,很少见到父亲了。
一天里大多数时间,都在萧路的别苑或自己书房中度过。
又延长了每日习武的时间,早上起得更早晚上还要加练。
虽然人前还是爱说爱笑的模样,可府里人都感觉少爷独处的时间变长了……
经过月余跋涉,巫马一行也终于回到南夏都城。
进城那日天色已晚,他特意嘱咐众人先各自回家休息,不必在此时惊扰陛下。
自己则连夜入宫,禀明这些日在中州的所见所闻。
南夏帝吴煜一早便接到密函,此刻正掌好了灯等在殿内。
现下心情很是忐忑。
毕竟是少年登位的帝王,还尚未磨炼到无坚不摧——
他在期待一个消息,一个能让南夏缓口气的消息。
当殿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吴煜心中的安全感与紧张感,同时达到了顶峰。
他听到自己,近乎颤抖的鼻息。
门分左右而开,巫马良雨一路走进殿内。
迎着光站在中央,脸上满是风霜之色。
吴煜顾不得君臣礼节,赶忙上前拉住待要问安的巫马。
“太师不必拘礼!一路辛苦,还是快坐下喝口茶吧!”
这一次巫马没有推辞,落了座、用了茶、整理好思绪。
开始讲述起自己从贺喜到宴请,再从宴请到参观都城期间,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下任何主观判断。
只是像一本如实记录的书,将观察到、留意到的种种细节讲给吴煜听。
当然也包括了筵席间被揭穿的南夏秘事,以及韩凛和穆王的微妙关系。
甚至,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戍卫总领。
殿内烛火渐渐矮了下去,越来越不安地跳动着。
为这沉寂下来的大殿,添上了抹无可捉摸的底色。
“这么说来,那小皇帝还真是勤勤恳恳,想管好他老子留下的江山,只不过……”
吴煜还在斟酌着用词,也怕自己过于武断。
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人,一旦感情用事、过于主观,造成的后果往往难以估量。
“只不过……好像天赋平平,又有些莽直外露,不太能容人的样子……且那一招打草惊蛇,倒像打中了他的心思……”
吴煜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在巫马讲述时,吴煜脑海里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年青人的形象。
那个形象随着讲述者或动或笑,或起或坐,真实得几乎可以触摸。
正是这份真实感,让吴煜萌生出了一种熟悉的亲切。
“当然,也不排除做戏成分,毕竟是坐上皇位的人,哪能事事如此纯粹。”巫马提醒道。
“这个自然!”吴煜自问还不至于这般天真。
“但是不难看出,短期内那小皇帝并不打算与我们为难。”
巫马再次重重点头,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陛下所言极是!”
“自然,若那小皇帝真是个天资一般的,当然最好……”吴煜低声呢喃着,只是未让巫马听见。
“自然,若是南夏那边信了这一切,当然最好……”
中州宫殿之内,韩凛望着窗外一弯弦月,喃喃自语道。
怀着深重的忧虑与猜疑,今年的秋季仿佛过得特别快。
还没看清被风扫过的落叶,冬天就带着无从回避的肃杀之气,从黑夜里走来。
给中州大地上的人们带来寒冷,也带来新一年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