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侯府五影各有所长,各个人如其名。木影最擅长之物,正是木制机巧。
被宋晞带来的子归外表与寻常子归鸟无异,实际却是用以追踪定位的灵便机巧。唯一的限制是子鸟与母鸟的距离不得超过五里。
山间距离与方位皆难以把控,若是出了山,还怕姬珣寻她们不得?
“无论如何,”苏苏面色稍缓,眉间凝着不安,拉着宋晞道,“姑娘切切记得,线索可以再寻,保护自身最为紧要。”
“好。”宋晞头一歪,莞尔道,“苏苏姑娘亦然!”
*
暮色四合时,花朝女学庭间,声声子归夜啼。
“排好了!”
“莫要乱动!拿着!”
“……”
开阔的夫子堂下,十二名被执使相中,即将去往东海磋磨的女子齐整立成一列。
除却赖妈妈与史嬷嬷,每名女子身后皆站着一名壮硕魁梧的护卫,与其说是保护,更似生怕人临阵脱逃。
“拿着!”
没等宋晞看清那所谓执使何在,一道低喝传来,她下意识低下头看。
却是那名原本站在她身后的护卫,不知何时走到身旁,手里提着一段麻绳,眼神示意她接住。
只那麻绳不仅潮湿、变色,磨损日久,依稀还散发出若有似无的腥膻气。
宋晞下意识蹙起眉头。
没等她开口,壮汉轻啧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把那麻绳往她手里重重一塞,紧跟着冷哼一声,不耐道:“莫要拖拉!”
“呀!”
“疼!”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自前后传来。
宋晞下意识抬起头看,而后才发现,排成一列的十二名姑娘被那麻绳“绑”成了串,只那绳结系得松松垮垮,却也算不上是禁锢。
此举又是为何?
“今执神之言,请听神谕……”
不等她分明一二,廊下忽又传来独属于宦官——或者说,执使——又尖又细的宣告声。
宋晞陡然抬头。
正是早些时候出现在廊下的执使之一,换上了另一身玄色长袍,手里执着拂尘,照着暮色,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女十二人,同上沧海,问神之道,起——”
执使下巴微抬,目朝向东海方向,朗声宣告。
话音未落,十二名护卫再次上前。
“呀!”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宋晞只觉眼前骤然一黑,却是那壮汉用黑布把她的眼睛蒙了起来,又牢牢系了个死结。
握着麻绳的手下意识用力,宋晞后知后觉,难怪双手不必被桎枯。
——只剩黑暗的世界,手里的麻绳俨然成了唯一的倚仗。
“左起——”
“当——”
“右落——”
“当——”
队伍前方传来浑厚的铃声,执使的声音随同那铃声一并起落。
不必旁人赘言,近乎本能般,身处黑暗中的姑娘们牢牢紧握着手里的麻绳,随同执使之言,左脚起、右脚落,一步步朝着那铃声传来方向而去。
穿过长廊,迈过石阶,迎面而来的风倏而凛冽。
待松风环绕左右,脚下山径越发崎岖,宋晞若有所悟,眼下所在正是她们来时经过的后山。
“上下艞板仔细些,自个儿摔了不要紧,若是连累旁人,哼!”
摸索着上了船,十二名姑娘互相依偎着缩在角落,听潺潺流水伴萧萧长风落入耳中,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宋晞轻吁出一口气。
顺流而下,去路比来时要顺畅不少。
半个多时辰后。
乌篷泊在一处静湾,一阵猛烈的摇荡之后,执使站起身,一边掀开船帘,一边朝缩在角落的姑娘们道:“起!”
船帘被吹开,潮湿的海腥气伴着鸥鸟声声拂面而来,海浪拍向礁石的声音已清晰可闻。
宋晞耳朵尖一动,倏地直起身。
当真是般若崖下!
“仔细些,莫要着急!”
等不及细思量,史嬷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却听哎呀一声,史嬷嬷话音未落,走在最前头的姑娘脚下一崴,一连串姑娘如同粘连在一起的十二只饺子,哎哟伴着哎呀,刹时摔倒了一大片。
“叫你们仔细!仔细!!听不懂人话不成!”
史嬷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前,待足音远去,拖拉在队伍末端的宋晞心下一动,倏地探向自己腰间,将那圆滚滚的子归鸟留在原处,很快又不动声色站起身。
“快起来!”
你起我又倒,她倒我又站,好不容易拉着十二名“盲人”下了船,宋晞正思量所谓“东海磋磨”是何意,队伍正前方,一道虚浮的足音伴着萧萧海风悚然而来。
“只十二人?”
宋晞步子一顿,眉间不自禁凝起。
男子?
般若崖下的男子……莫非是隔壁青州渡的打渔人?
“走了!”
不知史嬷嬷几人与来人凑在一处说了些什么,一阵窸窸窣窣后,来人的声音骤然靠近。
“来日的天女们,起——”
“当——”
领路的铃声伴着男子的讪笑一并响起。
手里的麻绳被人重重一拽,姑娘们险又摔倒在地。
“恭送神使!”
“登船了,仔细脚下!”
岸边的声音被风吹散,提着铃铛的男人似全然不顾,只火急火燎地催促姑娘们快快上船。
船?
风声、浪声、鸥鸟声,声声不同于乌篷的澎湃落入耳中,宋晞握着麻绳的手倏地一颤。
一条高数丈,仿佛高楼出沧海的大船……
青州渡是内湾,平日里出入渡口的渔船都不太大。
偏生这般凑巧,几日前那个狂风暴雨的晚上,她和姬珣曾在崖下碰见过一艘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大船……
某种可怕的猜想浮出脑海,宋晞浑身一僵,再近前不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