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触,宋晞的眸光微微一颤,握着茶杯的十指顿然收紧,骨节分明。
“令妹和文夫人,而今怕是同在般若崖下……”
同在般若崖下?
泉醴眼里颤动着莫名,没等出口,窥见两人眼底忽如其来的、漫天席卷的哀意,倏地浑身一激灵。
刹那而已,他圆瞪的眸间颤动着茫然,渐渐化作不可置信,很快变作大悲无声……
鸡鸣狗吠遥遥传来,廊下足音此起彼伏。
不知过来多久,泉醴愕然回神,颤动着猩红的双眼,紧攥着双拳,哑声道:“爷、云姑娘、愿闻其详……”
……
日上三竿时。
窗外秋阳高照,烘着暖炉的房内依旧寒如三九,阒然无声。
“我!”
泉醴的身形微微一颤,双手撑着桌沿,双目失神,口中颠三倒四:“王爷、王妃,小妹……我现下就去王府问问个清楚!”
“小泉将军!”
“不可!”
姬珣两人齐齐站起身,拦住他道:“此事干系重大,切不可轻举妄动!”
“不是令妹,世子爷自是忍得住!”泉醴气急,一时口无遮拦,“倘若今日出事之人是云姑娘……”
“泉将军!”
姬珣一声怒喝,脸色刹时阴沉。
窗外秋叶簌簌飘落,窗内落针可闻。
“我!”
不容他解释,觉察出宋晞的目光,姬珣倏地别开脸,大步行至窗边。
“云姑娘,我!爷……”
宋晞看向捶胸顿足的泉醴,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驻足窗边的姬珣。
秋光在他肩上起舞,婆娑流连在眉间,此间若有轻柔手,却抚不平他眉间紧蹙,心绪起伏……
猝不及防的,看着驻足秋光里的孤绝背影,宋晞心尖一颤,仿佛名为旧日光阴的阴霾不知不觉悄然而至……
——重生后事赶着事,她好似一直不曾、亦不敢追问,姬珣对她的心思,倘若并非生于重逢后,而是始于少年时,昔日赴死时,她去得决绝无牵无挂,姬珣呢?被留下的姬珣,彼时又作何想?
千里单骑奔走祈都,底子损毁变成他二人重逢时那般孱弱模样……倘若她没能还魂归来,姬珣会如何?
分明是不存在的假设,想到另一种可能,宋晞仿似被魇住了般,浑身一颤,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云姑娘!”
一个还没消气,一个又变了色,泉醴急得团团转,忍不住抽自己嘴巴:“爷,云姑娘她……”
“拂衣?!”
“云姑娘”三字落入耳中,姬珣陡然回神,瞧见宋晞脸色,已然顾不得泉醴方才的失言。
“倒茶来!”
他大步冲向宋晞,扶她坐稳在榻前,而后蹲至她面前,双手暖着她冰冷的十指,着急道,“拂衣?拂衣?!阿晞!”
宋晞幽幽回神,认出眼前人,倏地抓住他双手,苍白的脸上浮出些许神采,摇头道:“莫怕,我没事!不会有事!”
姬珣倏地一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泉醴还在背后喋喋不休,只他于明媚秋光里读懂她眼底深意——
他的后怕,他的惊怒,她皆分明,且谨记于胸。
沉如冷泉的眸间掠过一丝涟漪,交握的十指顿然用力,他于对面注目之下轻轻颔首,哑声道:“好。”
宋晞脸上浮出笑意,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而后仰头看着不远处坐立难安的泉醴,正色道:“小泉将军,我有一计,或许能帮忙确认泉家妹妹安危……”
泉醴倏地站起身,方才的不悦已然抛诸脑后,双目炯炯道:“但请云姑娘赐教!”
宋晞举目望向窗外,少顷,若有所思道:“明日十五,我记得小泉将军曾说过,初一十五是花朝嬷嬷们下山的日子……”
**
次日午时,小沧河上秋色正好。
河边有人淘米,有人浣衣,有人隔着河堤闲话家常,好不热闹。
一条乌篷船破开粼粼波色,眨眼已至眼前。
瞧见乌篷船停靠舟渡,一袭水绿花缎褂襕的妇人一脸倨傲地走下乌篷船,河边妇人纷纷起身,或拘谨、或讨好地迎向那妇人。
“史嬷嬷来了!”
“嬷嬷,我家阿梨可还好?”
“嬷嬷,我家小燕可有信来……”
“……”
小沧河边晚照亭,应付完一众妇人已是半个时辰后,史嬷嬷抬了抬鬓边云髻,略有些不耐地举目四顾。
这个时辰还不见踪影,今儿个怕是不会有新人了。这般想着,她提起衣摆,转身便要离去。
“史嬷嬷!”
遥遥传来一道呼喊,两道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至。
史嬷嬷下意识转过身看,却是许久不见的泉醴将军,身后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子,正急急忙忙往河边赶。
“小泉将军,”眼见两人已到跟前,史嬷嬷飞快敛下端量的视线,双手交叠身前,福身道,“别来无恙。”
“史嬷嬷有礼!”泉醴拉着宋晞站定在晚照亭前,一边施礼,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总算是赶上了!”
“这位是?”史嬷嬷抬起头,眼里噙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警惕,又转向泉醴道,“似不曾见过。”
“嬷嬷好眼力。”
泉醴笑得尴尬,把宋晞往她面前一推,又一脸局促地搓了搓手,陪着笑道:“不瞒嬷嬷,此乃我远房表妹,这般大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平日里就’小妹’’小妹’的唤着。听闻两个姐姐都在花朝,小妹艳羡不已,求了娘亲大半日,非要跟来,嬷嬷你看……”
泉醴倏地上前一步,左右看了看,飞快从袖中掏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银袋,塞到她袖中的同时,继续道:“史嬷嬷最是心善,看在你我同为王爷王妃效力的份上,便让她去学里跟着住几日。”
“你这表妹……”
史嬷嬷摸着袖口,两眼仿佛工尺寸寸量过她周身上下,眼里噙着明晃晃的嫌弃,皮笑肉不笑道:“与你那两个亲妹妹,真真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