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宋晞找到姬珣所在,一道天光落下,却是端华率先掀起了门帘,颔首示意她下车。
辇车门外,洗马南洛双手高举过头顶,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作势迎她下车。
“是!”
宋晞收回打量的目光,朝里头不知何时正襟危坐的端华轻一颔首,旋即提敛起起衣袂,站起身,弓着腰往门外走出两步。
抬起的手没来得及碰到南洛,秋光倾落的遥处,鸟雀惊翅声乍然响起。
宋晞下意识抬起头。
日已上中天,红枫推浪的遥处,一弯如练绿水映照着蓝天白云逶迤过层峦与群川。
漫天晴丝如泻,原本安栖在芦苇丛中的十数白鹭不知为何倏地掠过水面,又齐齐往高处飞去。
时近正午,漫天晴丝灼如流光,加之绿水如镜,美则美矣,却实在刺目。
宋晞下意识眯起双眼,正欲收回视线,眼角余光里猝然掠过一丝冷芒,仿佛遥处的晴光伴着长风飞驰而至,片刻不歇。
“飒!”
“小心!!”
分明与晴丝无异,劲风声响起的刹那,宋晞双瞳骤缩,开口同时,身子仿佛本能般转头往端华所在扑去。
哐啷啷一阵响,车内小几倒转,杯盏落地,盘里的葡萄滚得到处都是。
仿佛长了眼睛般,端华被扑倒刹那,一支泛着冷芒的流矢挟破风骤雨之势,穿过被风鼓起的帘幔,刺破她没来得及落下的衣袂,直追端华面门!
彼时的端华已摔倒在地,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等不及分辨利害对错,破风声落入耳际,宋晞下意识抬手一挥——
“阿晞?!”
呲啦一声,衣袂断裂,冷箭转向,端华惊呼出声的同时,一串血珠顿然扬入空中。
缓坡之上,正和疾风说话的姬珣猛地转过身,看清车内情形,双瞳骤然一缩。
“护驾!!”
长剑出鞘刹那,疾风追影目光交汇,齐齐跃身而起,往流矢飞来的方向急追而去。
各自忙碌的南宁军立时停下手中活计,依照先前演练,飞快抄起刀枪,兵分两路——
一路围列成阵,将太子辇车连带一众惊慌失措的京官护在正中。一路围列成墙,挥动着手里的长枪,往枫林深处搜寻而去。
浮尘弥漫的辇车内,面无人色的端华瘫软在角落,扣着窗台的手正微微发颤。
宋晞背抵着木墙坐在不见光的角落,听见飞掠而至的脚步声,顾不得臂上伤口,鬓边冷汗,倏地抬起头,朝飞身近前之人轻摇摇头。
姬珣步子一顿,看清她被血洇染的右臂,倏地倒抽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按下心上澎湃,他收回情不自禁伸出的右手,抵住剑柄许久,低敛下眉目,拱手行礼道:“殿下恕罪!殿下可还好?”
“咴儿!!”
不等端华应答,天光郎朗的遥处,又一道惊马嘶鸣声遥遥传来。
手中剑陡然一翻,姬珣飒然转过身看。
却见缓坡之上,枝叶葳蕤的枫林间,一群大雁正争先恐后展翅而起。
没等逃离,欻欻几道剑芒掠过,展翅的大眼刹时七零八落,没能凌云,便怒瞠着不得瞑目的眼,闷头往枫林里栽去。
枫林上方霎时血雾弥漫。
不等血雾散去,十数身形利落的锦衣客不知从何处出现,舞剑如风,身形如练,方向直指太子辇驾!
“锵锵!”
一众南宁兵倏地扬出手中剑,刀剑相击,冷芒掠过四下,迎战的刺客竟面不改色!
姬珣目光微凛,提剑在前的同时,侧身朝左右道:“金影木影?”
“是!”
一望无垠的秋草间,应答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齐齐响起。
不等锦衣客靠近,劲风掠过,坡上红枫倏而摇曳。
没等护在辇车四周的南宁兵动手,飞身而至的四大影卫已杀进一众锦衣客中间,仿佛游戏般纠缠着他们越战越远。
“在后面!”
四散进枫林的南宁军终于听见坡上动静,立时调转枪头,急奔而至。
“兄弟们,冲啊!!”
“一个都别放过……”
满地狼藉的辇车内,不知是确信刺客大势已去,还是旁的什么,看清车门前沐浴在秋晖里的身影,端华攥着窗台的手微微一松,眼神渐渐清明。
他瞟了眼蜷在角落的宋晞,又抬眼望向短兵相接的遥处,目光倏地一凛。
“子晔?”
他撑着木几坐起身,待姬珣回身望来,一边整理散乱的衣袂,一边沉声道:“今日祀礼的路线是你亲自制定,相随的护卫亦是你亲自安排。”
车帘轻颤,透过门帘而来的光紧跟着一晃。
执剑在前的身影仿似突然被人点了穴,僵直着腰背,许久没有动弹。
端华的目光掠过他,落向刀光剑影的浅溪彼岸。
南宁军越是骁勇,他的神情越是黯淡。
“素闻子晔未雨绸缪,做事最是周全,今日祀礼方方面面皆由你亲自督办,不仅沿途护卫,甚至此处斜坡都是你南宁部众的选择。”
端华微微一顿,刺客被围困之时,忽然冷声道:“今日之事,子晔可有什么要说的?”
左边角落,捂着伤口的宋晞面色倏地一沉。
冷箭袭来时,他眼里的惶恐和惊慌失措不似作假,而今刺客还没抓住,为何就迫不及待论起对错?
是浑不在意刺客是谁?还是另有图谋?
“殿下息怒!”
确认一众锦衣客只是困兽犹斗,姬珣收剑回鞘,转过身道:“待问明缘由,查明幕后之人,今日之事,臣定会给殿下和圣上一个交代!”
“子晔如此确定,”端华翻叠衣袂的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帘,淡淡道,“一定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些什么?”
“殿下放……”
“慢着!”
“别!”“等等!”
话没来得及出口,咻咻几道剑鸣声后,几道惊呼声齐齐响起。
姬珣心一沉,蓦地转过身。
烈烈秋光下,金影几人维持着伸手阻拦的姿势,眼里浮出不可置信的骇然。
一众锦衣客仿佛飘摇风中的红枫叶,怀着满目甘之如饴,挥动长刀引颈就戮,秋风一扫,便如枯叶般晃晃悠悠离了枝,沾了尘。
分明四下秋晖如故,望着不远处转眼横七竖八的锦衣人,姬珣面色骤沉,心上倏而掠过一阵冷寒。
“若是问不清楚……”
萧萧长风里,姬珣听见端华太子不紧不慢,仿佛裹了寒霜的声音:“回营之后,吾当亲自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