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京城连续几日没下雨了,这时候,她听到窗外添了潺潺雨声,雨水逐渐沉了。
雨一直持续到傍夕,仍旧没有消停,收兵后,皇城司副指挥使席豫冒雨走入京郊营帐,准备禀报近些时日的京中政情。
但甫一入内,嗅到了一股子辛烈的臭味,席豫看着正在审阅案牍的襄平王,一时欲言又止。
臭味是从两天前就有了,起初,席豫以为来自营帐周围,但他很快发现,臭味来自襄平王身上,不论他去沙场阅兵,还是回营帐忙碌公务,这股臭味如影随形,时而久之,兵营里有一些声音传出来,但碍于襄平王的威严,兵卒们也只敢私底下论议。
盛轼察觉席豫在帐帘前伫立着,手中动作未停,淡声问:“有何事?”
席豫面不改色,先禀述正事:“派人刺杀您的刺客,在奉京城设有数处通信的暗桩,用来接收宫中的密信。下官遣暗卫去蹲点了,终于查出其中一处,是在顾府。”
一抹兴味浮掠过盛轼的眉庭,他唇畔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看来本王没猜错,顾府果真私底下为阉党卖命。”
顾渊在朝堂上不站队,因口无遮拦,常被人嘲弄为迂腐驽钝,胸无城府,无人看出他与林德清竟有私底下的交集。
因此,也无人能料想到顾府会是林德清手下的一处暗桩。
楚帝最忌讳阉党与朝官有私交。
历代以来,两班人马一有交集,准保要出乱子,也是为何楚帝会纵容阉党与清流一派斗个你死我活。每逢早朝两班人马吵架,他不仅不劝阻,反而在乐呵呵的和稀泥,就是因为两派相争,能相互制约权力,决策权就彻底掌握在帝王手上。
襄平王归京,自然让无数人犯了忌惮之心,楚帝表面上跟他演绎父子情深的戏码,但背后在算计着什么,尚未可知。
林德清也不敢轻举妄动,第一次遣刺客行刺沈春芜,第二次在玉华楼送美人,就是一直在试探他的态度和立场。假令他不投靠阉党,林德清势必要拿捏住他的软肋。
盛轼叩击着桌案,嘱告道:“继续盯着顾府,近些时日可能还有其他动作。”
席豫领命称是,但并未速速离去。
盛轼觉察对方还没走,散淡地挑了挑眉:“还有事?”
席豫含蓄提醒道:“殿下,您可有嗅到什么味儿?”
“嗯?”
席豫沉默了好一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是这样,最近兵营里传您不洗澡,身上发臭。”
盛轼:?
空气有长达十秒的死寂。
席豫眼睁睁地看到,对方波澜不兴的神态,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痕。
盛轼似乎没有料到出现这种情况,以至于第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
素来游刃有余的他,头一回表情管理失控。
表情十分精彩。
席豫忽然有些后悔,与盛轼有十多年前的交情,盛轼是有着重度洁癖的人,又如何可能不洗澡。
他换了个新思路,给好兄弟台阶下:“您最近身上戴了什么新物?”
盛轼定了定神,视线幽幽下移,落在了腰带上。
是沈春芜为他戴上的。
上面洇染了兰花的香气。
因为戴的时间久了,他习惯了这种香气,也就忽略了香中带臭的异常。
他信手取了下来,浅浅一嗅。
盛轼眉心蹙了蹙。
确实……
很臭。
要窒息了。
沈春芜是故意整蛊他的么?
盛轼被气笑了,但光是一条发臭的腰带,并不足以让他动怒。
说起来,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她了,总觉得身边缺了些什么。
盛轼道:“吩咐刀九进来。”
刀九很快入内,盛轼漫不经心地道:“王妃最近在做什么?”
刀九如实以答。
盛轼本来神色如常,直至听到今日发生的事件,神情猝然染了寒霜:“本王离开后,杨家公子上门找她,她今日回访,与他在水榭里品茶?”
刀九:“是。”
盛轼:“说了什么内容?”
刀九摇首:“王妃屏退了侍卫,故不清楚王妃与杨家公子叙话的内容。”
盛轼薄唇挂起阴毵毵的笑:“她可真有胆。”
他眯了眯眼:“两人此前有什么渊源?”
刀九静默一会儿,且道:“沈、杨两家乃是世交,早些年,两家人走动繁多。”
盛轼听出言下之意,呵笑一声:“原来他们还是青梅竹马啊。”
“难怪巴不得本王不回府。”
席豫一直在默默旁听,如果将襄平王的动怒程度譬喻为火山,那条发臭的腰带不过是一个引子,王妃与杨渡在杨府水榭叙话这件事,就已经抵达了火山爆发的程度。
只见盛轼起身,朝帐帘外大步踱去。
席豫想要阻住他,碍于那呛鼻的臭气,只能挡在帐帘前:“殿下要去何处?”
盛轼看了他一眼:“回府找王妃。”
席豫感受到千斤般沉重的威严,但仍顶着压力劝道:“此处离京城内郭有上百里,雨天路湿,回去至少要两个时辰,踅返时间拢共四个时辰。如今快入夜了,纵使您回王府,差不多要子夜了,明早卯时就要点兵,您寻王妃算账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这对您来说,绝对不划算。”
席豫说这番话,是想要打消盛轼回府的冲动。
盛轼想了想,点头赞同:“有道理,两个时辰太少了。”
席豫刚想舒下一口气。
殊不知,盛轼忽然勾唇:“席指挥使,本王限你两个时辰内,将王妃带过来。”
席豫:???
盛轼拍了拍好兄弟的肩:“托你的福,本王有了新思路。”
席豫:“……”
现在后悔得想掌自己多管闲事的嘴!
刚刚为何不让襄平王连夜去找王妃算账!
这下好了,今夜这位爷要发疯,王妃要遭大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