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香拢回视线,摇着细腰上前敬酒,柔声说道:“奴家敬王爷一杯。”
春寒未过,芷香穿得单薄,身上熏染着袅袅香气,仪容婀娜,见者无不动心。
盛轼淡扫她一眼,慢条斯理接过酒盏。
众人皆知襄平王残忍杀伐,不近女色,没想到也会拜倒于芷香姑娘的石榴裙下。
近来朝中阉党与清流两党相争愈烈,京中不少权贵与朝官也会审时度势,尤其是清流这一派,都有了拉帮结派的迹象,今朝襄平王面圣后,翰林院的几位老太傅争相谒见他。
前有沈循抄斩,后有杨序秋倒台,两大砥柱塌了,清流一派元气大伤,祈盼襄平王能主持大局,不能再让在阉党祸乱朝纲。
临近春闱,士子聚众闹事,都是冲着林德清来的,士子心中早有滔天悲愤,纵使有皇城司一直在镇压乱局,但阉党一日不根除,动荡与祸患就一直存在。
自始至终,盛轼都未明确表态。
林德清在这节骨眼儿上给襄平王送美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摆明也是想要拉拢人心。
林德清见盛轼并未拒绝芷香的敬酒,唇角刚抿出一丝笑意。
忽闻“啪”的一声碎响,盛轼执着酒盏的手,似是不稳,酒盏猝然砸落在地上,发出四分五裂的声响。
众人没个防备,吓得一怔。
盛轼揉了揉骨腕,扯了扯唇角:“手滑了。”
林德清仍旧挂着笑:“可是酒不衬合心意?咱家吩咐芷香再去斟其他酒来。”
盛轼道:“拙荆管得很严,不允本王沾太多酒,不然夜里她又要闹了。”
这一番蒙昧不清的话辞,教众人面色各异。
襄平王在顾府强娶沈家女的事,在座无人不知,当时言官的谏折几如雪崩,堆满了御书房,因襄平王立下赫赫战功,御史台根本奈何不了他。起初众人以为襄平王对沈家女不过是见色起意,沈家女的姿色确乎极其出挑,端的是姝色无双,只遗憾,是个瞎子。
娶个美丽的盲女摆在府里供着,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腻罢?
出乎众人意料地是,襄平王对沈家女上了心。
在慈宁宫前,当着仲太后、皇后及一众妃嫔的面,他公然将她抱上马车,无异于是拂了太后颜色。
后来听在凌烟阁,为博取沈家女一笑,他一掷千金,置购下顶楼所有名贵的绸料,还削了文渊阁顾学士的官位,将其贬出文渊阁,扔到国子监当个八品监丞,官秩大跳水,跌降了三级,教顾府颜面无光。
如此恣睢张扬的行径,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今日早朝就为了此事吵翻了天,怨声最高的就是户部侍郎顾渊,他怒斥襄平王行事荒唐无礼,罔顾朝中律法,要求楚帝做主,恢复顾辞的官位。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拉拢襄平王,清流一派的严太傅罕见出来地发声,称“顾学士品行不端,难担学士之职”。
顾渊为此气白了脸,问严太傅可有顾辞“品行不端”的证据。严太傅竟是真的罗列出了条条罪证,说顾辞在娶沈家女为妻以前,早与其表妹有染,娶妻当日,为了表妹迟迟不娶,迟娶的缘由在于顾表妹早已有孕。
顾渊不知晓严太傅为何会知晓这些内情,面如金纸,一口气哽住,半句辩驳之词也道不出,倒是被百官看尽了笑话。
楚帝是个善于和稀泥的,看热闹完了就论议其他政事了,顾渊求恢复官秩一事,就这般被潦草翻了篇。
林德清静观风浪起,事后他替楚帝整理那些折子,见到楚帝面露愁色:“储君之位这几年一直是老大和老三在争,但在朕心中,老七才是最为适宜的人选,怎奈他被那沈家女迷得神魂颠倒,无意争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德清背后靠着仲太后,拥护的是皇长子,他绝对不信盛轼无意夺嫡,毕竟对方可是掌握了漠北铁骑的兵权。
于是,就有了今夜的这一场试探,芷香就是他放出的诱饵。
忽见刀九入内,附耳在盛轼说了什么,盛轼静顿,蘸染了醉意的邃眸掠入一抹清光,徐徐起身:“拙荆接本王回府,不能让她等久。”
气氛变得缓和,众人忙不迭起身相送。
林德清对芷香使了个颜色,芷香悟过意,拗着腰去送迎,她主动搀着盛轼的胳膊道,“奴家可舍不得王爷,王爷要不再留下来喝一盏。”
盛轼视线落在了胳膊上,然后看了一眼芷香,意味不明地笑:“舍不得本王?”
他点了点首:“那行啊。”
芷香以为他咬钩了,正高兴着,殊不知,他含笑吩咐刀九:“把此女的胳膊削了,带回去喂狗。”
满堂戛然陷入死寂,仿佛被一只隐形的手钳住了咽喉。
芷香面上血色尽失,想要告饶,却已经来不及,刀九面无表情地将她拖了出去,少时,屏风后就传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极其惨烈。
盛轼捋平衣袖上的褶痕,笑望着林德清:“本王差点忘了,芷香是林公公的人,林公公可会介怀?”
林德清露出歉色,欠身行礼:“不敢。此女不识礼数,唐突了王爷,万请王爷恕罪。”
盛轼闲散地摆了摆手,以示无碍。
望着襄平王离去的背影,林德清嘴角一哂,果真是色令智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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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离开玉华楼,盛轼眸底的醉意一寸一寸减淡,眼神清明,不复方才的醺态。
他望着近前的马车,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思绪,搴帘入内。
沈春芜以为要等好一会儿,没想到盛轼这么快就上来了,他似乎喝了不少酒,空气里除了月桂梅香,有不少清冽的酒香,以及一丝女子的脂粉香。
沈春芜薄唇抿了抿,没说话,只是搀扶着他,让他落座,一晌去斟事先备下的清茶,服侍他喝下。
盛轼见她主动,有了兴致,问她跟沈冬昀聊得如何。关于亲人的事情,沈春芜自然有话说,但越说到后面,她话逐渐变得少了起来。
变成了是盛轼在寻话来说。
氛围有些冷场,盛轼嗅出一丝端倪,注视沈春芜的容色,她的神态很平静,与寻常无异。
他以为她只是有些累了,今夜就没有特意去折腾她。
只是,今夜之后,她没有主动来找他。
并且,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他夜里有意等她,一并等了个寂寞。
四月初七,沐佛节前夜,阴雨霏霏,雨水敲窗。
春衫做好了,盛轼等着沈春芜将春衫送来主院,结果,送春衫的人是奔月。
“她呢?”盛轼语气阴晴不定,指腹不耐地叩击着桌案。
奔月感觉王爷心情不虞,以实相告:“夫人她歇下了。”
盛轼咬牙切齿,揉了揉太阳穴。
他被她搅得辗转数夜难眠,她反而心安理得地睡下了。
春衫是她主动为他裁作的,尺寸也是她亲手量的,本该也是她来相送,她竟是开始冷落他了?
当初不是她主动招惹他的么,说与他心意相通,属意于他,漂亮话一堆,还有各种若即若离的撩拨。
既然招惹了,怎的还半途而废?
她怎么敢!
主院像是浸泡在冰窟之中,奔月觉得周身都凉飕飕的,打从王爷和夫人去幽会后,回府后,两人一直都不太对劲,虽然两个人都看着挺平常的,但她感觉气氛就是很诡异。
奔月素来心直口快,道:“王爷,您和夫人是不是吵架了啊?或者是惹夫人不开心了?”
盛轼:“。”
近旁的李理冷汗潸潸,骤然觉得这冰窟又冷了些。
盛轼抿下唇线,语调漫不经心:“你话有些密了。”
“刀九,带她去领罚。”
无辜的奔月就这样被刀九拖走了。
李理知晓王爷每逢雨夜,就会头疼欲裂,难以入眠,他备好了药汤和安神香,当下却见王爷掀了门,朝外大步踱去。
李理有些懵,忙撑开伞追上前:“王、王爷要去哪儿?”
雨声凄切,盛轼的话音也显得冰冷如霜。
“既然本王睡不着,也绝不能让王妃好过。”
“这夜,她休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