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接引之人身形魁梧,面大如盘,五官却局促地挤在一处,他身着唐制圆领袍,披着毛裘,带着幞头,胡髯却是修的胡人的样式。
身上的织锦倒是彰显其身份,且并非是杜筠从前所见过的织锦中的任何一种。纹样虽是常见的联珠纹,其中图案却是两只面对面的羔羊,颇为灵动。
怎么看,也该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这人虽说学着唐人打扮,却透露出武夫的样子,颇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他身后,则跟了大大小小几十来号人,皆是穿了甲,配了刀的。知道的是叶护前来迎客,不知道的,还当是要来应敌。
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太对。
来者一见他们,先像是不可置信般打量了来人。见来者连件暖和衣裳都没有,又不过三五人,随即露了轻蔑,又似有不忿:“长安遣使,便只有这几人吗?”
杜筠一听,便觉得不快。这是在嘲他们寒酸?
做生意也好,游访也罢,总还是讲究排面的。眼下几人势单力薄,莫说排场,便说是穿着规整都有些勉强。
只是,来的终究是朝廷三品大员,竟连边关小城的一个叶护都敢对他们出言不恭么?
她见杨昢面露歉意,便想要出头:拜高踩低的人她经商时也见得多了。虽说如今人在别人的地盘,她谅他也只敢呈些口舌之快。
再是气焰嚣张,也不过是个属地官员罢了。
只是杨昢那般的好脾气,怕是没经过这般场面。
可她刚出声,就被杨昢打断:“在下初至碎叶,不知这位是?”
那人也不行礼,只是挺起胸脯:“碎叶城左叶护悉波,领命前来接应长安来使。”
杨昢似是不曾见那气焰一般:“原来是悉波叶护。敢问我大唐碎叶镇守使何在,何不来迎?”
他还是那般,没脾气似得。话说得四平八稳,字里行间却有意提点。
杜筠在一旁听得暗自称赞。杨昢也没有她以为的那般不知变通,关键时候还是应对得当。
他既已开了口,她一个随从再说什么,倒显得像是要与她家使者抢话,只得缄口不言,盼着这悉波叶护就此打住。
可偏偏他像是有备而来,只随意答了“镇守使事务繁忙”,又往下追问了使节,文书之类。有了前头那出,也不好分辨是例行公事,还是刻意为难。
杨昢递了令牌,自证了身份。旁的问题,一律答留在了使团,要过些日子才能到。
那悉波叶护还不死心,又问:“那册封文书,使者总该随身携带才是。”
说话间,身后那些兵士已虎视眈眈,将几人团团围住。
杨昢答:“要紧的物件,自是带在身上的。”
叶护见势就想讨要。
杨昢却朗声道:“本使领命,要将诏书亲手交到可汗手中。我等虽人寡势弱,却是领命于大唐天子。还请叶护,莫忘了礼数。”
这话说的周全。是让来人记起自己等人的身份,也算是在敲打此人了。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终究悉波冷哼一声,没再往下说下去。
杜筠站在杨昢身后一头雾水,却能感到他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似是舒了一口气。
那些人让出一条道来,悉波叶护侧身,示意他几人可随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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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筠一路而来,大小城镇村落自问也见了不少,沿途也曾想过碎叶城是什么样子。她以为,当是一个不输庭州的地方才是。
庭州向西这一条道都以碎叶命名,称碎叶道。碎叶城自当是庭州以西最大、最要紧的城池。
只是,她跟着悉波叶护沿街一路向内城而去,却越走越是失望。
这城池倒已与中原乃至庭州不同,一看便知是异域城池,想来是粟特人所建。可好好的一座城,怎的竟如此破败?
哪像是什么重镇,倒像是......刚历了什么大灾,处处是断壁残桓。稍好些的,看起来也像是新造。
且这一路以来过于安静了。
悉波叶护在前头带路,身旁身后跟着他们几人,随后则是悉波带来的那乌泱泱的一片人。
这么一群人浩浩汤汤地走在街中央,而沿途的商铺住户门窗紧闭。老人将孩子护在身后,走贩小卒欲言又止,终是转移了目光,好像生怕和自己对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