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却是不一样了。她闭上眼,握紧手上的长鞭抽了过去。那一下是皮开肉绽的声响,伴着女子的哀叫声,杜筠的手颤起来。再扬起手,控制不住地发软,使不上一点力气,那鞭甩出去,软绵绵地便垂了下去。
那一声鞭响,也打在她心上。父亲当年受刑之时,一定也很痛吧。
裴思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正了脸色站到她身边:“金龟袋害多少人家破人亡,你心里有数。在仁慈什么?”
“三十鞭,你动手,我计数。”
那些舞姬听闻三十鞭,有几人有明显的动摇,只是瞅着另外几人都不开口,便也咽了下去。
裴思指着那几个眼神飘忽的:“这个,这个,那个。从这几个下手。”
杜筠不敢看向她们,她手像不听使唤一般,一下一下地挥出去。直到她自己也不记得这是第几鞭了。裴思在旁边计着数,而那些声响随同哀叫之声被她滤了过去。
直到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出声求饶:“我说,我说。别打了。”
她一下松懈下来,瘫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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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思不去看她,只将目光投向那声音的来处。
只见那人毫无认罪的模样,只是一脸扭曲,近似癫狂:“我们是阿里曼大人最忠实的使者,黑暗养育我们,为我们指引。”
在场祆教之人闻之色变。
那卷发胡人冲上去就要动手,却被裴思拦下:“稍安勿躁,让她说。”
这些自称是阿尔曼的信徒的人,自小被养在“深渊”中,由一个名唤“雅黑”的女人带领。里面的孩童大多如眼前的姑娘们一般,日复一日学习歌舞,优胜者才能获得为阿里曼大人的使者,行走于世间。
那“深渊”模样不知,位置也不知。这些姑娘们“优胜”之后,会被门蒙上双眼带出来,从“深渊”来到人间。所降临的第一座城,便是碎叶。
真是足够荒诞。
饶是如此,杜筠还是迅速地从中找到了关键之处:“碎叶?”
狄娅入唐之后的所到的第一站,也是碎叶。她不由得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用茉莉的话来说,从康居带奴隶来过境到大唐的手续非常繁杂,由商队直接从西域带着人来,为其在大唐造册,耗时太久且易出错。其实不是最为省钱的法子。
更多时候,由康居专门的人牙子带着人翻越葱岭而来。到了大唐,再转接给互市牙郎,由牙郎前去官府造册。
商队带到中原来的人,大多是从这里头挑的。
譬如那刺杀杨二公子的崔狄娅。狄娅的文书拓本她先前已与李付讨要过来看过。她入唐之后,以奴籍买卖,并无公文过所,有的只是买卖文书。有元券,立券与市券三份。
也不知裴思哪来的本事,竟还在在这文书之上盖了印。如此,算是个正经立券文书了。
那文书上所写:天宝七载,崔汉,安努希,阿勒玛撒黑等五人为保,准状堪责,康国米扎尔雅思敏由碎叶城崔四处购入崔氏狄娅。将由碎叶城,弓月城,西州,瓜州,往关内道长安城贩售。
眼前这些舞姬,听起来并非被豢养在大唐,更像是是依靠这个法子从粟特而来,只是她们自己并不知道。
至于什么“阿里曼”、“雅黑”,她听得一头雾水,索性打断她们,直接了断地问:“既是碎叶来的,你们可认得一个叫崔四的人?”
却听另一个舞姬啐了一声:“摆渡使的名号,也是尔等能随意叫的?”
摆渡使,人如其名,又是那位阿尔曼大人在人间的使者,主要干的事,便是将“优胜者”从深渊带来人间。听起来——倒是与崔四所做之事颇为相符。
只是这背后听起来比她以为的还要复杂。
如果金龟袋在康居都有如此势力,那在他们在别处,这样的势力又有多少?
她忽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怕。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你们何时来的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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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庭州去的路上,那卷发胡人与杜筠解释,那“阿里曼”究竟为何人。
祆教众人信奉光明,因而所到之处,圣火经久不衰。所供奉的神祇唤马兹达,是为世间带来光明的神。而与之相反的,“阿尔曼”则是黑暗之神,是罪恶的化身。
传闻光明神与暗黑神缠斗一万二千年。在第一个三千年里,光明压制着黑暗。第二个三千年里,光明神开创了世间,分身至臻至善诸神来此。第三个三千年中,黑暗蚕食了光明。而在最后一个三千年,光明神送来了三位救星,助他打败阿里曼,将光明重新带回人间。
因而那些舞姬自称是“阿里曼的信徒”,使祆教中人闻之色变。
“有人要借此扰乱世间。阿里曼的人擅毒,娘子要万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