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凝君葬在她最喜欢玉兰树下。
那株树格外的高,是她和赵桉成亲那年专门挑的,由他们亲手栽种,盛开的时候结粉色的玉兰花,很是漂亮。
还记得闲暇时她喜欢在树下支个躺椅看书,或是单纯发发呆,困了便闭上眼小憩。
几岁大的赵玉楼还不知道“惬意”两字是什么,遇见这场景就往许凝君身上扑,被打搅的人也不恼,往往都会无所谓地把他搂在怀里,温柔警告他,“再闹把你丢出去。”
万般温情皆化作眼前冰冷的墓碑一座。碑前摆着祭品,想是气候回暖,周围的泥土一直绵延到树根的地方,都零星地长出了几朵黄色的小花。
赵玉楼喃喃念着碑文:“吾爱妻许凝君之墓,赵桉立。”旁边小字刻有母亲生平,他一字一字认真看着。
许凝君生于京城有名的富商之家,父母老来得女,对她宠爱有加,磕着碰着都得心疼半天。偏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许大小姐爱上了话本,心向往之,终于在某一日决定仗剑走天涯,当然她想着一年也就回来了,许老爷这才肯放行,并给她雇了四个武功不错的侍卫。
结果她这一去,半年就回来了,身边四个侍卫变成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赵桉。彼时的赵桉正为式华阁人才凋零而发愁,奔波于江湖,好巧不巧便遇见了正在驱使侍卫惩恶扬善的许凝君。
只此一面,便再也移不开眼。
他们结伴而行,谈笑风生,情愫油然而生,细水长流却也轰轰烈烈。
回京后第五日,赵家便向许家提了亲。据说他们成亲之日,鎏金轿撵,凤冠霞帔,一时无人能及,风靡全城,成为一桩美谈。
赵玉楼想象着那副画面,不自觉勾了勾唇角,“父亲母亲相爱一生,本该白头偕老的,可惜他们运气实在不好,有了我这么个儿子。”
佘月依旧耷拉着眼睛,“公子为何会这么想?至少夫人在您离去后,还会常常念叨您。她可能会埋怨,却从不后悔生下您。”
赵玉楼闻言也不接话,停顿片刻才问,“听说母亲去世前,您一直守在她身边,那她……有没有给我留过什么话?”轻捻发颤的指尖,他期待又害怕,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怕许凝君恨他,哪怕只是想想,胸口都是发闷的疼。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赵玉楼的心也很快坠入谷底。他快速眨眨眼睛,伸手摸向眼底,放在眼前看着指尖的潮湿,没什么表情。
“没有。”佘月说。
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赵玉楼用拇指狠狠揩去那抹眼泪,眼底掠过一丝嫌恶,恐怕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末了他说,“谢谢。那些日子有您和父兄陪在她身边,想必她能开心些。”
说罢往前迈过几步,抬手撩起衣袍便跪了下去,干脆利索,例如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前提是忽略他双膝着地时微皱的眉头。
路至显然没法忽略,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悻悻闭了嘴,顺便收回了准备去拦人的脚。看这凹凸不平的小路,他真担心赵玉楼的腿会不会费在这儿。
转头看佘月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罕见的纠结。路至没心情惊讶,默默过去将老人家搀扶带走,将这儿留给了他们母子二人。
赵玉楼知道他们离去是为了方便他和母亲说说话,可他恐怕要辜负这份心意了。
对于许凝君,他只剩下满腔悔意与无法被原谅的罪责,其他情感早已随她葬在了这里,葬在了多年前的赵府。如果她的灵魂还在这儿,想来是不愿看见自己的,更别提跟她说闲话了。
赵玉楼就这样安静地跪着,唯恐惊扰了长眠的人。
直到被一声清脆的鸟鸣吸引了注意,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循声望去,眼神定焦在稍高处的玉兰枝头,那儿有两只小鸟相依。
他看了一会儿,好像才回过神来试着提起膝盖,意料之中的疼痛席卷而来,让他眼前一黑,一手侧撑直接跌坐在地上。
等他缓过来,便见路至急呼着跑过来,不停问怎么样,满脸担忧。
赵玉楼摸摸鼻子,心想自己摔倒的动静这么大么?
“没事,回去抹些药就好了。”
路至盯着他的膝盖皱眉沉默,赵玉楼轻笑说,“跪的是我,疼的也是我,你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
“您对我好,我当然担心您。”
赵玉楼意外地瞅了他一眼,自己刚刚还折了他的刀呢,这叫对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