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小满站稳脚跟倒退一步,与他们拉开距离,平静说道:“我是袁太守府上的丫鬟。太守那日走得匆忙,将一些东西落在了府上,我此番前来正是为袁太守解忧来的。”
一提到袁太守这三个字,面前北狄人的酒似乎醒了几分。他收回了轻佻的目光,转而用狐疑的眼神审视着小满,“袁太守有什么重要东西落在府上,又要你这么个小丫鬟来送?更何况这里离那个姓袁的的院子有些距离,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忽略了一旁青云看好戏的目光后,小满斟酌着语句,谨慎道,“我也是旁处卖到袁太守府上的,自打来了就一直在书房伺候。这垂玉城这么大,我头一次出门就迷了路,这才流离到了这里。”
说罢,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们北狄人长得是那么高,又是那么凶,我一见就吓得腿直颤。今天见了大人你,才知道北狄军中也是有能耐下性子听我说话的。这些东西实在是重要,不然我也不会冒险发声。事关重大,还请大人先带我见上袁大人一面再下定夺。”
北狄人没出声,只是拧着粗眉上上下下地打量小满。末了,他伸手拽了拽青云脖颈上的铁链,“青云,你觉得这个小丫鬟说的话有几分真?”
青云装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片刻后微笑着点点头,“不如大人就依她所言,先带去给袁大人瞧瞧。若是她真能在袁大人面前辩出个所以然来,对于大人来说也是小功一件。如若不然,就让她去填那些舞姬的缺,也是物尽其用了。”
那个北狄人歪着头想了会,很快就不再犹豫,他找来一截粗麻绳将小满的双手倒系在身后,将她栓在了马鞍上。
北狄人的马步幅很大,而粗糙的麻绳无疑又加重了身体的负担,小满这一路走得踉踉跄跄,十分艰难。不知往北走了多久,从天黑走到天亮,从浓重夜色走到明亮的曙光。在小满走得头晕眼花,几乎就要昏倒之际,北狄人的马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似乎是北狄人大队军马的驻扎地,放眼望去,全是盖着皮毛和毡布的帐篷。黑色的旗帜上画了一只昂首嘶吼的野狼,飘荡在每个帐篷的上空。
这边的情形和刚才那处的情形差不多,街上尽是燃尽的火堆。喝得烂醉的北狄人东一堆西一堆地倒着沉眠。有些尚未沉睡的借着篝火清点自己掠夺的财物,有的则放肆地摸着怀中不着寸缕的女人,眼底全是赤裸裸的欲望。
低垂着脑袋的青云一路上都不曾说话,越往北走,他就越沉默。到达目的地后,一个北狄人迎上来和他说了几句话,随后就将他牵到了一处简易的栅栏中。
还不等小满站直身子喘口气,又来了一个眼生的北狄人给她脖颈上戴上铁链,牵着她继续往东北方向走去。
途径一条河流,小满抬了抬眼皮,快速扫视着四周。眼前的小河依旧在缓缓流淌,只是水浑浊了不少。河两岸每隔十来步安置着一个常明的火把,将两岸照得通明。看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垂玉城东北的富人区。
越往东北走,眼前所见的一切就越眼熟。天光大亮,将前面的建筑照得分明。借此,她看清了面前的院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处院子不就是自己最开始抵达的贺府吗。
贺家可以算得上是垂玉城的首富,他们的宅邸自然和普通富户有着显著区别。在一片闪闪发光的朱红瓦中,贺家古朴的黑檐黑瓦分外醒目。远远地,小满听到了来自白墙内的嘈杂声。
两只青玉雕成,威风凛凛的狮子立在敞开的大门两侧,一面影壁隔绝了小满好奇的目光。她抬头望了眼石狮子,内心有点复杂。本以为凭借贺家的财力怎么也能撑个两三天,如今也就第三天早上,贺府就覆灭了。北狄人看来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残暴不少,和那个袁太守的对话自己要小心为上。
小满跟在北狄人身后绕过影壁,忽然,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面前有一堆如山的尸体,一行脖子上拴着铁链的平民正默不作声地将尸首往车上抬。躺在尸山之上的,是死不瞑目的贺老爷和他的爱妻。
在小满的记忆中,贺老爷是个圆滑而精致的商人,不管是面对下人还是北狄人,他都端着一副文质彬彬的儒商派头。如今,贺老爷的双眼不翼而飞,只留下两个空荡荡的血洞。他大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话,可小满从这个角度望去,他的嘴里却空荡荡的。
古板而又注重尊卑礼节的贺夫人上半身还算完好,但她下身支离破碎,看不出原本的肢体形状。她腹部的衣摆被鲜血浸染,鲜红色的衣料上堆着一些小碎块,联想到她曾怀有身孕,小满自然而然地认出了那堆形似破碎娃娃的物体,那或许就是她未曾出世的孩儿。
再往旁处看去,无论是穿着丫鬟服饰的婢女,还是手拿兵器的府兵都成了贺府院子中的血腥点缀。在平民或者奴隶有条不紊的收拾下,前院逐渐变得空荡整洁起来。
小满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抬脚跟上北狄人的步伐。
穿过两道走廊,小满被带到了贺府的正厅。她很自觉地下跪磕头,紧紧贴伏在地上。
“你说你是我的婢女,还是个来给我送东西的婢女?”上座传来一阵不算年轻的男声,不疾不徐,语气平淡得像是个和小辈拉家常的老人。这声音和小满想象中的叛徒的声音有很大的差别,不像自己看过的影视作品那样油腻奸诈。
小满一边想着自己的人设,一边抬头毫不畏惧地注视那道声音的主人,“是,奴婢有重要的东西要交付给大人。”
面前须发皆白的男人很瘦,一张焦黑的脸上遍布皱纹,只有那双眼睛还算明亮,看起来像个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他端坐在主座上,脊背挺得笔直,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在小满的倔强的脸上刮来刮去。
忽然,面前的男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轻蔑的笑,伸出右手的关节猛地敲打桌面,“大人?什么大人?我可从未说过我是袁太守啊?快说,你到底是谁!找袁太守究竟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