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婼想了想,捏起手诀,念道:“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糜散我若之何!”
水行之义流遍全身,她忽然感受到了水和水的不同。
水中的气味、痕迹,变得显著起来。她感受到了吾汝留下的痕迹,纤腰一转,便追着那痕迹而去。
果不其然,不过顷刻,她就回到了吾汝的黑沙滩。
潜室的碎木屑还散落在沙滩上,却没有吾汝的踪迹。
阿婼再叫:“烂秃皮的四脚葫芦,姑奶奶没死,又回来了!快快滚出来受死!”
黑沙滩上寂寂无声。
阿婼哪里还有耐心,双手张开,祭出凤头火斧,怒斥一声:
“朱雀离火,寸草不生!”
火雨漫天而降,照得深处数百丈间亮如白昼,流星四坠。
其中一朵火雨落处,蓦地响起了痛呼声:
“烧死吾矣!”
火雨中,阿婼冷哼一声,掌下疾射出数根荆棘,朝那发声处蹿去。荆棘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樊笼,准确地笼住了一只四脚蛇,将它收摄过来,浮在阿婼面前。
阿婼神清气爽地招手:“吾汝,别来无恙!”
吾汝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汝竟未死!汝若非女娲,又为谁耶?”
阿婼叉着腰,响亮地对他重复:
“我、真、的、不、是、女、娲!”
“我是阿婼,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阿婼!”
吾汝惶然醒悟,仰着短粗的脖子,乞求道:“阿婼山主,阿婼山主,饶吾性命,吾必生死相从!”
它竟有脸再求饶!
阿婼简直难以置信:“你已经背叛我两次了。换作是你,你还会相信你自己吗?”
吾汝瞪圆了眼睛,竟被堵得无言,良久才喃喃自语:
“呜呜呜,是了,吾若是汝,定会杀吾!呜呜呜,求亦无用,求亦无用!”
它在荆棘的笼子乱窜,一不小心就被笼内尖刺刺得流血,疼得呜呜大哭。
阿婼看它哭得悲伤,倒是有点心软。
这个黑沙滩,也不知是什么所在,连根草都没有。吾汝却被关在这儿,过了几万年。
她想了想,叹口气:“你被困这里,太久不见天日,又没有同伴可以说话,心智偏狭病态,也属正常。”
吾汝呆呆望着他,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同情还是嘲讽。
“还有,你这个大嘴倒是很新奇,也许将来有用。”
阿婼爽朗得一甩头:“我带你出去看看阳光。今后,你就跟着我,若是老实忠心,等我消了气,就放你出来。若再有一丁点儿的不听话,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做个腰囊用。”
“看看……阳光?”
吾汝茫然地重复她的话,似乎过了很久才想起来,阳光是个什么东西。
它脸上忽然现出一种震动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阳光?我可以看看阳光?”
阿婼结了个囚困法术,把那荆棘笼子再变小些,变成个小草球模样,刚好和河洛盏一起挂在腰间。
吾汝委委屈屈地缩在笼子里,爪子扒拉着笼刺:“呜呜呜,阿婼山主可否去了这些倒刺?”
“不行,我还没消气。”
吾汝颤抖了一下,只得老实地将自己缩成一小团,避开尖刺的威胁。
阿婼再加固一层法术,拍拍草球:“坐稳扶好,我们走啦!”
言罢,她一个鹞子翻身,再度跃入寒水。
穿梭而来的水底乱流,对她而言,就像是可以凭借游走的风。丹田之中,火、木、水三行之力达成了和解。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崭新的,有见识的妖,浑身充满了力量。
一种奇异的直觉为她引路,就像荒那沉静又温和的嗓音。
游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那生着七萼龙胆的钟乳石洞,终于出现在阿婼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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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明潭上,五师父的脸色已经比他的衣服还要苍白。
“三哥,你还是再下去一次吧。”
三师父抱着拐杖,靠坐在一棵松树下,恹恹地掀起眼皮:
“我已经下去三回了。那丫头,绝对不在底下。”
五师父僵了僵:“如此,只能请大哥想办法了。”
三师父变色道:“大哥听了,岂不是又要发疯?二狐狸不在,我们未必制得住他。”
五师父看看一旁的随岚和景洄:
“这两个凡人丢给大哥,他杀完人,或许就清醒了。”
随岚、景洄:“……”
这两只大妖旁若无人地谈论着他们的生死,如同谈论两只蚂蚁。
三师父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随岚轻咳了一声:“两位前辈,我有个建议……”
他话未出口,说时迟,那时快,幽明潭中央忽然涌起数丈高的飞泉。
泉水的最高处,立着个草黄衫裙的少女,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咦?大家都在啊。”
她浑然不知岸上发生的事,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臂,手中拈着一朵靛蓝如冰霜的花。
“三师父五师父,我采到七萼龙胆啦!我可以去人间啦!”
……
三师父和五师父木然收回目光,对视了一下。
五师父:“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三师父叹气:“你去吧,我没力气了。别手软。”
五师父斯文地捋了捋袖子,翻腕结出一团土系灵力:
“乱石穿空。”
飞石忽起,各个如拳头般大,密密麻麻地向空中的阿婼疾袭而去。
群山中顿时响起阿婼飞快奔逃的大喊:
“呜哇,五师父,别打啦别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