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谁了,”我礼貌地作死,“你是跟他争夺家产的水产公司董事。哦,不对,是争夺失败。”
男人:“……”
他的手几乎盖住了我的上半张脸,斯夸罗哥哥极为紧张地说,你现在可不能打她,她脆得很,一打就死了。怎么他说得我还不如一只蟑螂了!
我不是一个面前都是血,还假装一无所知的人。我宁可清楚地看清一切。于是我用力地去掰他的手,从他的指尖到肩关节纹丝不动,显出一股磐石般的缄默气质。甚至厌倦了我的挣扎,将我摁到怀里,古巴雪茄气味浓烈的斗篷罩住了我的头。我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肩膀,用牙齿狠狠磨他的皮肉和血管。
“还会咬人呢。”他高高兴兴地说。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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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眼花缭乱,充斥鲜血和死亡的夜晚过后,时间的节奏加快。
我被我哥哥的朋友和房东的商业竞争对手救了出来,只是醒来时我已不在泽田宅了。就连我全部的行李也从那里收拾了出来,住进了家人为我准备的一间公寓。代劳搬家的是我的朋友,想不到连那两个人都惊动了。
据说,在我休养期间,探病的人形形色色,都被拦在了门外,三言两语被我的朋友打发,临走时脸上无不心如死灰。
“芥川没事,泽田和他的伙伴?”朋友坐在我的床边友善地削苹果,“你没听说吗?他们回意大利了,商业纠纷,走得非常急,因此什么招呼都没有打。托我转告你,剩余的房租已经打回你的户头了,他们很抱歉。以及后会有期,不,后会无期。”
苹果皮轻描淡写地落进垃圾桶。
我唯唯诺诺:“可是我登手机银行,上面并没有多出一笔退回的款项呀。”
“那是因为我给他们的是我的银行账户,”朋友淡漠地说,“知不知道你把我们吓了半死,连夜买了飞机票,你现在住的学生公寓都是我替你找的。你不应该补偿我的一切经济和精神上的损失吗?”
这是可以说不的吗?
阳台上传来爆破和重物落地的声音,我的另一位挚友面无表情地推开门,攥了一把自己带着可疑红色液体的发尾。我自知理亏,只好讨好地笑一笑:“高空抛物不太好吧,万一影响你的政(?)审怎么办?”
我听说她正在面试和我哥哥一样的国际组织。
“我多抓你的几个前男友就好,”她不屑地说,“笔试成绩不够,也只好拿实操凑分。你不会舍不得吧?”
什么前男友们,我有些稀里糊涂。
要知道我的前男友只有费佳一个,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前作家兼社会活动家,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和锋利的舌头,不像有出息的样子。至于我的现任男友则是一位非常靠谱,情绪稳定,偶尔霸凌自己的立海大学弟也会小心翼翼不被我发现的优秀男性。口头上我自然满口应承:
“你抓吧,我要是眉头皱一下,我都算玷污了我们的姐妹情。怎么能怀疑我们伟大的友谊呢?你知道的,要是你死了,我都能像甄嬛哭沈眉庄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当然我没有半点诅咒你要死的意思。”
她露出了一个神秘却略显苦涩的微笑,简直把我吓得不轻,要知道上一次她露出笑容,是几年前她攥着我的一大把头发的胜利结算时刻: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的生命里那些奇奇怪怪的男人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泽田一家远走意大利,邀请我三人行的织田和太宰从此很少出现在我的面前,只是每一次都安静地盯着我看。我在森氏钢笔株式会社的实习圆满落下帷幕,森先生在我的实习报告上极尽赞美之词,只可惜他本人却冷淡得很,连告别的时候都没有来见我。听说,芥川伤都没有好全就被中原君打发到了欧洲出差。
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像水雾一样模糊,我的心理医生说,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有意地淡化那一年里剩下的记忆。
我在日本的一年交换留学生活,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在我推着行李箱即将走向登机口的时刻,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并没有来替我送行的人,这点我应该很清楚才对。我只是觉得我的身上承载着数不清的分量,如同衣兜里坠满的石头,再多一块都能将不堪重负的口袋撕破。
我转过身,走向了属于我的未来。
在这之后我学起了雅思,夏洛克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地精神折磨了我半年。
我被伦敦一所大学录取,顺便和夏洛克当起了室友。忍受他放在冰箱里的手指,凌晨3点的小提琴和对我智商隔三差五的羞辱。我真的不知道他图什么,反正每次我都能拽下他的一大把卷毛,顺便送给他的脸颊一团淤青。
有一次他甚至弄回了一台,不,半台古董钢琴,说是他当侦探兼职,委托人送的报酬。一通捣鼓之后那家钢琴被救活,夏洛克难得大度地问我想听什么。我是一个肤浅的女人,知道的名声最响亮的钢琴家不过是坂本龙一。
于是我点了一首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音乐像一阵温柔的风吹过我的面颊,我睁开眼睛,发现竟然在沉默中流下泪来。夏洛克别扭地递给我一张手帕:“我知道自己的音乐水平十分高超,你不必如此感动的。”
他谦虚地说道。
“你为什么哭?”他以一个理科生的尖锐和对人性满不在乎的剖析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用他的手帕揩鼻涕,将十分恶心的帕子塞回到他的手上,夏洛克惊慌失措地松手,疯狂去找做实验用的火焰喷枪,“我只是觉得很悲伤,也很幸福。”
“好吧,”夏洛克慢慢说,“你的语言组织能力有待提高。你知道的,如果你的论文写得不过关,你就毕不了业。哪怕我们英国的研究生名额大部分为骗你这样的水硕国际生的钱而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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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十年,我和我的丈夫经由达达尼尔海峡前往埃及度假。
在渡轮上,船长是一个白发的法国男人,气质十分凛冽。闲谈说起旺季的时候他是船长,淡季只好为了船员去当海盗。
我:“…….”
他哈哈大笑起来,在我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他的大副是一个中年男人,好脾气地蹲下去给我的女儿讲故事。
“她长得和你很像,”船长感叹了一回,“你们有着一样的蓝眼睛。”
“别告诉她,”我说,“我对亲自生孩子没什么兴趣,她是我从战区垃圾桶里捡。当然我向来告诉她,她是我充话费送的。”最后一句我故意提高了声音,我的女儿抬头冲我做了一个鬼脸。
船长一愣,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感觉是您会做出的事情。”
刚好到了提供下午茶的时间,餐厅准备了土耳其人常喝的加致死砂糖量的红茶,装在一盏一盏的小玻璃杯里。配的点心居然是浸满黄油和面包糠的开心果巧克力。我咬了一口,直接勾出了晕船的毛病。留下我的丈夫监视女儿,我跑到甲板的边缘呕吐。
一只手慢慢地拍打我的背部。被拧开瓶盖的矿泉水瓶递到了我的手边。
我抬起蓄满泪水的眼睛,模糊中看清了一个黑发蓝眼的男人。十分深邃的英国人长相,透着一股人性摇摆不定的清俊。我脱口而出:
“汤姆·里德尔?”
说完才觉得自己没礼貌,哪有用英国童话故事的角色胡乱称呼陌生人的。
他看我的目光十分温和,忍不住笑了,说道:“早上好女士,今天的天气实在不怎么样。”他抬头望了一眼冬至日阴郁的天。
“今天的天气简直是狗屎。”我说。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总而言之他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但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热情地对他说:“您为什么不自己试试餐厅的甜茶和巧克力呢?搞不好过一会儿您就蹲在我旁边吐起来了。哦,我忘了,你看起来像英国人,英国人在甜度方面丧失了味觉。”
说完我就不在意他继续吐下半场去了。
我腿脚发软地最终站起身,甲板上空无一人。
餐厅传来我的女儿弹奏钢琴的声音,莫名其妙的,我的眼泪在海风和难听的钢琴声里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