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如此,”我说,“原来这才是我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吗。”
我寻找的白发少年昏睡在长椅的第一排,手脚都有镣铐的勒痕,眼睛哭到发肿,睡梦之中免不了也畏缩了一下。我脱下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就像我也从未料到我和涩泽龙彦的第一次见面,居然隔着生死。是你杀了他吗?”
“哦不。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中岛敦变成的异能虎已经把他杀了。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醒来后敦不记得自己杀过人,不记得自己曾经遭受过电击,也不记得自己的异能月下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口吻不无怨毒:“就像你,你不愿意记得的事情通通塞给了我,脏活累活也是。”
“记忆宫殿的臭妹妹果然是你。”我取出枪套内的柯尔特。过了几个月平静的好日子,上一次保养还是上次。被reborn知道了得骂个半死。然而一上手,我就不假思索回忆出重量,型号,出厂年份这些基本信息。枪身是精钢材质,重量轻,后坐力小。
打开弹匣,查看子弹,再拉动套筒把子弹送入枪膛…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我用覆盖薄茧的指腹抚过那些熟悉而细小的划痕,枪口最终对准我的异能:“所以呢,你怎么会突然出现,舞到了我这个正主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想了想,我又把枪放下来了:“举着怪累的。我知道自己,不炫耀一番自己的缜密构思是不可能闭嘴的。你说吧,说完我再开枪。”
“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任何人你的怀疑?”她冷笑,“涩泽龙彦和你之间存在特异点。线索应该很明显吧,你们有着一样的收集癖好。只不过他的收集对象是死人,你是活人。那些臭男人为什么送你礼物?还不是看出来在这一点上你容易被讨好嘛。再说回异能,本质上他的异能是掠夺。而[等价交换]呢,重点其实是[同意]吧。”
“昨天晚上的雾是他造成的,”我说,“他在追捕敦,为什么?”
她用力地再次阖上钢琴盖,疼得汤姆嗷嗷叫:“真正的目的不还是它,有传言说敦身上有[书]的线索。加上你知道,互为特异点的异能者之间是相互吸引的。他不知道你窝在那间小店。他只是有一种被吸引和发动异能的预感,于是我就诞生了。”
而仅仅过了一天,她就见证了涩泽龙彦的死亡。猎物成为了自己的凶手,我淡淡地看了一眼中岛敦,说好吧。
异能体:“……”
“这就是你的回答,”她看起来不可置信,“一句好吧,你难道忘了吗?忘了哥哥就是死在…”
“我从没有忘记,”我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也没必要提醒我,哥哥是自杀,既然如此,我能怎么办?杀了涩泽龙彦吗?那太难看了。是的,我也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守护者。可是你忘了,无论从身份上还是年龄上,应该被保护的人是我才对,被丢下的人明明是我和你。”
年轻时的我目光一下子沉下来,牙齿咬得很用力,牵动了嘴部的肌肉,杂糅出一股的僵硬感和强行压制的暴怒:“你不愿意提起他们,也不愿意别人提起他们,现在连正视自己都做不到了吗?”
我刚想阴阳怪气,说没错,我就是胆小鬼下三滥,这就是成年人的本质。我僵硬在了原地,看着自己年轻时的脸泪如雨下:“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你不愿意记得的事情,回忆的死人通通推给了我。在你记忆宫殿的某一个上锁的房间,要和那些死去的记忆朝夕相对的人是我啊!”
“凭什么?你可以一边做到从没有忘记他们,又不需要回忆起自己的伤心事呢?!”
“你嘴上说讨厌纲吉,我却讨厌你!”
她哭出了一股摧枯拉朽的架势,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我很想说别哭了臭妹妹,昨天晚上我们点的眼药水不仅添加了防腐剂还过期了,一哭更加伤眼,你看你不就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她接着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
“你以为是我想哭的吗?我流的不都还是你的眼泪?”
“我讨厌你讲的那些笑话,明明你心里冷冷的都不会笑吧。我讨厌你的体面,讨厌你的轻松,讨厌你的正确。干嘛要救织田作呢?他为什么不可以死去?人都是要死的,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凭什么织田作是例外?就因为他金盆洗手了?他的手上难道没有沾满鲜血吗?他杀死的难道不是曾经被某人爱过,重视过的人?既然如此,他爱和重视的孩子也被纪德杀死,不是很公平吗?”
“你明知道只有这一点,我不能认同你,”我的脸上有湿润的触感,眼泪安静地落在面前的地砖上,落在夕日下的余晖里,很圆也很轻的两滴水渍,“同理,我们的哥哥和守护者死掉,难不成也是报应?因为十四岁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犯下了谋杀的罪行。”
抬头时我看见了自己14岁时悲伤的眼睛和已经止住眼泪的冷硬的面容:“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吗?那天半夜,原定要和晶子交换异能的军官喝醉了,闯进了收容所。我睡在隔壁的宿舍,他一把将我们拖进晶子的牢房,命令我交换二人的异能。我被吓坏了,晶子也是,她那时割舍[请君勿死]的念头不在强烈。”
“于是我和她合力用领带勒死了那个军官。”
与谢野晶子最重要的身份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共犯。别的女孩第一次分享忐忑不安的心事是因为月经,暗恋,考试作弊。我和她的第一次合谋却是杀人。
“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当时的盟友讽刺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这也是我恨你的另一个理由,为什么不把晶子带走,那样一来我们的守护者不就不用死了吗?或者你干脆一点,直接抢走她的异能,这不是你原先的任务吗?策反不成功就骗她把异能换给你,你不是口才很好吗?你心爱的平行世界织田作也不用死在你的面前了。”
我疲惫地抬不起声音:“你难道不明白吗?”
“就算费佳曾经说过,[等价交换]最大化的用途是成为[书]的容器,那样我搞不好能成为半个神明;就算晶子的异能很有用,她一开始也的确愿意交给我,就算你轻佻,残忍,幼稚。”
“可是一个人怎么能背叛自己呢?”我的目光扫过钢琴上方她的战利品,“没有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很抱歉。所以呢,你煞费苦心地假扮费佳,目的不是为了骗过我,而是为了迷惑侦探社吧?是为了拖住他们,还是把责任推到费佳头上。你想干什么,杀死我?”
我没什么感情地打量她的身高:“那你又何必选择这样的姿态呢?你很清楚打不过我的,对吧”
得知涩泽龙彦的能力是剥离异能,并且使其与本体对立,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想象与异能碰面的场景了。
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是一个小女孩。是的,她比我矮,比我弱,比我幼稚。
与此同时,她比我新,比我好,比我完整。
在我的一生中,无数人主动或被动离我而去。这个女孩却从来没有,回想起来恐怕是她没有机会吧。我的异能恶意满满道:“杀你?不,你以为我会参加一场打不赢的决斗吗?”
“我的目的是取代你。闻人肆这个名字只有一个,只能属于赢家。赝品杀死真货还能取而代之呢,更何况我就是你。”
我的脚下踩着一张纸,起初我以为那是被北风掀掉的乐谱,异能体少女说:“开门,随便找到一个世界把她丢进去。我才是你的主人。”
脚下的地砖突然塌陷了,我的整个身体传来失重感,却找不到任何借力的点。脚下不是地下室,竟然是一片蔚蓝的海面。修道院的门在当时撞开,喊着我名字的沙哑呐喊传来,听起来像织田作的声音,目眦欲裂。他在地陷边迫不及待的向我伸出一只手,而我竟然想起我们正在冷战,把他的手用力拍开了。
我:“…….”
我是真该死啊。
入水前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闭上眼睛。不要让海水和工业污染物进来。洋流很急,几乎立刻将我往海底拖。在眼皮和耳膜的压迫感压过一切前,我听见了一个残忍的年轻女孩的声音:
“爱的确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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