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出的面试题也彰显了个人的风格。晶子要求新社员能够承受相当程度的痛苦,不然不配在侦探社生存。国木田出了一道数学题,乱步君要求新跟班(?)能记住他喜欢的32种零食的牌子和产地,并且在半分钟内完好地开一个紫皮核桃。
只有一个人来应聘,并且完美地通过了全部的考题,那个人就是芥川龙之介。
“在下对为什么只有自己到场毫不知情,”他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到底连准时都无法做到,真的还有资格吗?”他果然偷偷把其他的竞争对手塞进了垃圾桶吧。
“你有些分心,”晶子瞥了我一眼,“往常你会以名誉社员(?)的身份出题刁难芥川。”
我说你果然是我此生唯一的挚爱,灵魂伴侣。可惜我这辈子是异性恋,晶子冷笑一声说她难道就不是直女?别想拉她卖腐。
我:“我们这叫搞姬。”
“我看好的人没有来,”我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桌面,“他不像是一个爽约却不告知的孩子。”
“无论如何,”芥川语气毫无起伏地做最后的个人陈述,“在下是这个职位的最合宜人选,你们大可以聘请他人,在下都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对方排除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世界是残酷的,应聘也是。”他真的怪会讲冷笑话的。
江户川乱步作为侦探社的原始班底,灵魂人物一锤定音:“好的,你被录取了,能帮我把核桃全都打开吗?”
国木田当场展开了对新社员的培训,晶子偷偷对我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太宰回来时候的脸色了。”
我连声赞美她:“多么令人心动的恶毒,当初我抛下我的革命家前任跟你走,果然是对的。”
“说起你的前男友,”晶子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是邮差半小时前刚投递的,事务员按照信封上的收信人分门别类地派发,里面居然有你的名字,我就替你代为保管了。”
信封炸弹不是没有,出于谨慎,我摇晃了一下。里面传来类似明信片的铜版纸摩挲摇晃的声音,轻嗅之下是一股劣质墨水的臭味,还有一股修道院油膏的味道。我撕开信封的一角,倒出了一张雪白的邀请函,我的脸色大变。
那是一个咧嘴狂笑的老鼠火漆印,图章抬起时大概还没干透,血淋淋地刮花了。
信件的载体我都很熟悉,横滨东区孤儿院的明信片,平时师生们用它来给募款的社会人士写感谢信。这封疑似费佳寄出的信,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肆,展信佳]
[自从你离开,每一顿饭前祷告,想到你没有坐在身边趁我闭眼时,把胡萝卜丢到我的餐盘,失望就会不可抑制地涌上来。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是耿耿于怀初遇的那段时间,我说你的异能听起来厉害,实则鸡肋吗?还是到后来我把你投喂过的孤儿做成人体炸弹(太多了,我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又或是我拿俄文的结婚申请表,假装医保单骗你填呢?]
[当然你也有你的无理取闹,比方说你从不肯承认“爱”这个字眼,你说对恶魔讲这个字是会被吞噬灵魂的;再者,当我诚挚邀请你做我厅堂的女主人而你拒绝,你不应该拿自己“性取向未定”当借口,这是我风度尽失追杀你的主要原因,而不是你误解的“消灭脱离掌控之前任”。]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夙愿,我想要的是一本万能的书,无论执笔人在上面写什么,死亡,战争,瘟疫…都会变为现实。换而言之,被称为万能的许愿机也不为过。这样一本无限改变现实的书,就算是你也会不择手段吧。]
[我说错了,你怎么会不择手段,身为命运的宠儿,它会自己送上门也说不定。]
[于是,当我发现了你毛茸茸的小秘密,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我很清楚我不应该偷你的婚前财产,然而我其实还是猜对了的,对吧?我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剖开你的灵魂。]
[到这个地方来吧,那里有我给你的礼物。]
[说不定你可以期待我会把自己的头颅盛在银盘献给你,就像献出一朵金色的玫瑰。头不滚到所爱的人的脚下,便是肩上的重担。]
[D]
我杀气腾腾地看完了信。
晶子坐在一边顺便看了两眼,一开始她只当是一个普通的藕断丝连事件。目光顺着字迹下移,她的表情也愈发阴沉,说你这还不把他杀了,留着过年吗。我说我很生气:“我见过他抄的最后两句情诗,他说是写给初恋的。物尽其用是吧,怪不得人家甩了他。”
晶子则问:“你能把他拖回来吗,我需要练习解剖。”
我说有没有打火机。用大拇指和食指腹捏住明信片的轮廓,我把信凑到火焰的上方。只要略低一寸,就会惨叫着被点燃,蜷缩成青烟。然而无形之中,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说不出来的古怪。想了想,我把明信片收回信封:“我先走了,我必须回一趟公寓。”
在我租住的公寓,一切重要的物品都消失了:戒指,发带,我的伞,甚至汤姆。在脑海中呼唤它也一声不吭。
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我来到孤儿院附近的一个修道院,很多孩子都加入了当地的唱诗班。不是热爱唱歌,也不是接受主的恩泽。曝光的机会越多,他们被收养的概率越大。
我一脚踹开门,枝形水晶吊灯悬挂在极高的拱顶,免不了被震得摇晃,黯淡的人造水晶折射着黄昏时的暮光。路的两边有一排排的卡座,很讲究地用木雕贴画,绘有金色的百合花和天蓝色的丘比特。每一排都放着祷告书,风一刮全都飘到了地上,这是日本人所说的逢魔时刻。
我很清楚,教堂是从生到死的场所:结婚,出生,受洗,忏悔,丧葬。
我一路走过尖形玻璃花窗和石柱投下的光影,到达了小教堂的深处。路的尽头,在原本圣子受难的位置,白桦木的人体塑像已经被挪开了,十字架还保留在高处,悬挂着两副空荡荡的手铐,仔细看会发现暗沉的血痂。
大厅中央原本的水池是洗礼用的,现如今点着一圈明晃晃的膏油蜡烛,也是散发浓重血腥气的来源。我对正在弹钢琴的人平静地说:“从这个角度听,我还是头一次,是真的很灾难,狱寺说得对。”
“没见过自己骂自己的,”弹琴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涩,介于女孩和少女之间,一股狡猾的慢条斯理味道,“我送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大理石水池中央,我甚至不去关心冬天为何会盛开睡莲了。那些缠绕的妖娆茎蔓中间躺着一个白发的男人,浸没在水体里,双手交叠置于前胸。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脸上随时都能浮现出一抹苍白残忍的笑容。
一切的和谐之中,他的脸上却有一个很深的爪印。皮与肉翻开,露出被血染成粉色的颅骨,像某种大型食肉动物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