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不能陪着一起去了。有个文档要修改。今晚要交。拜托你去说吧。”
随后简凝坐下来。取出笔记本电脑和一沓资料,啪嗒啪嗒,开始在键盘敲击。
他把书桌前的布帘也拉下来,仿佛避免声音太大,同时也把自己隔绝在一方空间里。简凝时不时发出喘气的声音,像是虚弱,或者在改稿时急切地不住呼吸。并不是他故意博同情,而是在极度投入时,无暇顾及而自然流露出来。
双鸦在床沿静静看着这一切。
看着简凝桌前,台灯隔着蓝色帘布,映出一团圆圆的光晕。他忽然轻声叫住薛久明:
“久明,不用去了。谢谢你。”
薛久明转回头。他眼里带着真切的关心:
“不用吗……可是你很难受啊。而且要考试,需要早点康复吧。”
“没事的。你别再跑来跑去了。而且就算音乐会停止,我也不会安心的。”
双鸦说着,对他笑一笑,放下床帘安静地不再动弹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别人而言无甚出格的音乐会,在自己耳朵里就是难以忍受的杂音。
双鸦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那样强韧,日夜兼程地工作学习,哪怕生病也依然能扛下去。
但他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同为生病,别人不以为意,他却这样颓废,疲倦得只想要休息了。
——人和人之间,强与弱的差别,就在于此吧……——
双鸦闭上眼睛,头痛欲裂,普通的感冒却像潮水一样席卷来。
他耳朵里有“哗啦啦”苍茫的轰鸣。异世界的喧嚣乘虚而入,双鸦只觉迎头一阵风暴,如碎玻璃般的海水哗然扑向他的身体。双鸦一个趔趄没站稳,眼前一黑,跌入了摇晃的海潮中。他看见水光涤荡中有一块礁石,暗自觉得好笑:怎么会有礁石,这是刚好让我伸手攀住的吗。
双鸦朝石块的阴影游过去。他抬起胳膊去抓,消沉地、自我安慰似的低声喊:
——救我……
一片水浪打过来,将双鸦轻微冲开去。他像被激起了求生欲,稍微奋力地喊了声:
——救我……!
浪潮越来越猛,一口口灌进双鸦的嘴,他害怕地用尽浑身力气扒向礁石:
——别、别让我冲走……
别放弃我,
求求你……
我只是有点累了。
我遇到了好多事。全都是十分惨淡的结果。
我的确觉得愤恨。的确觉得不公平。
但是我,没有真的想要放手。
能帮我一下吗,我生病了,很痛苦
我想逃走——
可是他手一滑,蓦地从礁石上落下去。
双鸦被凶猛的水浪推远了。
他的手传来一阵剧痛,抬头看,发现掌面被海水洗开一片血红色。
——哦,是的,我的手受了伤啊。
一直有道深深的伤痕。
所以我,才会连救命的礁石,都抓不住呢……
》》》
阴森的、略带濡湿的黑暗里,双鸦突然被人拍醒过来。
“鸦哥、鸦哥,醒了吗?还难不难受,宿管来找你了……”
薛久明站在床梯上,轻轻摇了摇双鸦。
“什么……”双鸦头脑沉沉地睁开眼睛。他浑身浸着一层薄汗,却没有退烧的淋漓畅快,反倒像虚弱时的冷汗涔涔。
“宿管来做什么?——啊,好像音乐会停了?”双鸦微微一愣,听见周围静悄悄再无他响:
“是宿管知道我不舒服,去把音乐会叫停了?”他心里顿时又感动、又愧疚:
——就因为我一个人,阻止同学的集体活动吗。
薛久明一笑:
“什么把音乐会叫停。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当然没人唱了。”
在他身后,简凝的桌帘下还亮着灯光。看帘布凸起的轮廓,简凝似乎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转身和两人说话,抑或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那是怎么了?宿管知道我生病,来问情况吗?”
双鸦懵懵然问道。他的想法那么天真,又不是什么重病,宿管怎会过问一个普通着凉的人。更何况,双鸦根本没告知过他生病了啊。
可事实却比他天真的幻想更不可思议。
薛久明说:
“宿管来找你,你的朋友在寝室楼下,接你出去养病。”
双鸦一愣。完全没明白他在讲什么:
“接我出去养病?谁,老师吗?——”
“诶?是校外的人啊,宿管说是用调研通行卡进校的。是你自己联系的啊,你看一下手机,是不是睡糊涂给忘了?”
“我联系的?”
双鸦彻底呆住了。他心里怦怦跳起来,模糊间有种“好像是这样”,却又没有勇气面对的恐惧感。双鸦打开社交软件,看到最顶上一个聊天室里,自己竟发送了一大串语音消息。他没敢点开了听,用语音转文字,看到其中一条写着:
“能帮我吗?好像生病了,有点痛苦。
“我想从寝室逃出去。这里好压抑。”
而在这一连串的语音后,有短短的几条回复。
“怎么了”
“我现在回林云市”
“(一小时后)车开一半了,很快就到”
文字平白,却像带着千钧的力量。对方的账户名像烈火般烧进双鸦心里:
“(一小时后)我在寝室楼下。你能下来吗?”
“【未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