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鸦抿一口,立刻眩晕上头,听见异世界的海水翻搅起来。海里的触手发出歌声:
“悠长林间,落花指引。薄暮的风里,我的恋人已经命定。”
是双鸦翻译的那首诗。
很简单或者平白,但他总忍不住一遍遍回想:
“树枝间的光影,像空中流水穿行。将旅人圈禁如鱼。我和你于是面对面定格——”可正在这时,年轻人忽然打断道:“你的文本,可以整理好发给我们?”他铺开平板,调出一张信息表格,一列一列指给双鸦看:
“这些是你说的投稿人信息:名字、工作单位或学校、学历、往期发表经验。接下来是手续费。你第一次通过我们投稿,作为新人要多交五百元准入费用。因为这是国际杂志,打通渠道很不容易。一共三千元,你可以对比其他公司,费用已经很低了。”
双鸦问:“三千元?”
他望着年轻人俊秀的脸。触手的歌声唱道:“你我面对面定格。匆匆天地间,我却能注视你,在微咸水雾中,独身静立——”
双鸦心头一悸:我的恋人已经命定?
年轻人说:“对,三千。
“其中包含与编辑商议的费用。先前也提到,你的译稿虽然优秀,但仍然有欠缺,想进入大牌杂志还是存在难度。三千元应该够,但如果编辑不好说话,需要另外打点,后续价格我们再和你沟通。”
“仍有欠缺?你们研究过我的文本?”双鸦问。他被歌声迷得头晕,忍不住叩击耳罩再次把节目打开。但节目在放富婆的艳遇。配乐暧昧,同样让人思绪不得安宁。与此同时,双鸦的背后也传来异样。有人在看着他。
是那个坐在角落的人,似乎比在校生年长五六岁。大概气质成熟,看上去很沉稳。
那人并不遮掩地注视这边。双鸦想:“是以为情侣约会,当我们是同//|性恋人吗。”
他觉得很受打扰,挪了挪椅子继续盯住年轻人。
“是啊,当然研究过文本。”对方说:“要把好关才能投稿呀。”他打开平板调出一张照片:
“这是你贴在教学楼的那版稿子。‘悠长林间,落花指引。薄暮的风里,我的恋人已经命定。……
“‘匆匆天地间,我却能注视你,在微咸水雾中,独身静立。……’你看,大意都是对的,但这首诗思维跳跃,各种丰富的意向掺杂在一起。那种梦幻的效果没完全译出来。”
双鸦问:“你们和原文对比过?”
“肯定是比过的呀!我们团队有专业的外语审校,各个语种都有的!”年轻人像是遭到了冒犯:
“各个流程都很规范的。这是公司专用二维码,直接扫码就能登记信息和付款。”二维码中间印着公司标志:“花语译文”。双鸦拿出手机,靠近屏幕轻声说:“专业的投稿团队。有各个语种的审校,包括我这样的小语种。”他打开摄像头,“咔嚓”点击下按钮:“并且,对照原文仔细查看过。一切流程都符合标准。——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没发现,这篇译稿有错误呢?”
年轻人一怔:“什么?”
他忽然盯住双鸦的手机:
“你没在转账?
“你是在拍照片?!你、你怎么……”
双鸦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译文中有一句:‘悠长林间,……,在微咸水雾中,独身静立。’
“可树林里的雾,怎么是微咸的。
“不是因为‘思维跳跃’,杂糅了‘丰富的意向’。这是首浅显的诗。
“只不过我在翻译时,脑袋里听到海潮声,
“心不在焉,把水雾写成了咸的。
“所以这是一处误译。
“你的专业的审校团队,怎么会校正不出呢。”
年轻人惊恐地张大了嘴。
败露了。
专业细节,蒙混不过去。
他第一个反应,是抢夺双鸦的手机,避免他当场拨打反诈骗电话。
可双鸦扑了过来。像豹子一样,在空中几近划出一道弧线。
年轻人下意识扔出了手机。他想:趁对方去捡,自己能逃多远逃多远。但双鸦反手抓过来。他的脸几乎贴在年轻人身上,手机滑落,把他前额的头发拂起来。
双鸦没有去接住。
而是一伸手,狠狠擒住年轻人的手腕。
掌心里,有一种热切传出来。
年轻人被吓懵了。听见双鸦轻轻说:
“从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好看。果然它们是对的,已经注定了吗。
“可既然注定,为什么不是女孩子?为什么是个男的?!今天到处都是男人。杂志上的金发男人。欺骗感情的渣男。啊,他还在压着富婆呢——”双鸦皱起眉,烦躁地敲了敲耳机。“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理解我的话吗,你听不到它们唱歌吗。”面对骇然的年轻人,双鸦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轻声说:
“‘匆匆天地间,我却能注视你。
“‘在微咸水雾中,独身静立。’”
他的眼里几乎涌出波光。
可就在这一瞬,一只手忽然伸过,猛一把将双鸦拽开去。
疼痛从肩头袭上来。
双鸦喃喃背诵着:“‘悠长林间,落花引路,’”却觉得身体腾空去,被一股力量直直撞在墙壁上。他赫然间瞳孔骤缩,看见一个人挡在他面前。膝盖压住双鸦的腿,双手反剪他的胳膊,抵在墙上。
双鸦心跳疼痛。眼眸还止不住震颤:
“怎么是——
“——你??”
歌声的余韵还响在脑海里:“我的恋人已经命定。”
——难道定的是这个人??——
咫尺外,咖啡厅的那位客人,沉眸注视着双鸦。
他少许歪过头去,面无表情,但眼眸深处似乎有光闪。
“虽然男孩子打架很常见。”
客人用沉沉的声音说。他的轮廓,映在窗上的暮色树林里。
“但你这个样子,好像有点不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