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下了雪,可不容易。”
“说来还好,自有人打马在前,路上不算难走。”
“那也远呢。”
鹦鹉哑着嗓子叫着诗,‘游子行路苦’地反复唠叨个不休。王妃怔愣着笑一下,有几分恍惚似的。
“您不舒服么?”
她这样的神情落在林言眼中,少不得要关切几句。可王妃却并不给林言这个机会,一迭声的,跟他讲述这段时日的筹谋。
“总要将他拘在京城。”王妃触一下鬓角的绒花,唇上勾出甜蜜的笑意:“你父王还念着父子情,不好真叫他被关进去。只是他还怀着不安分的心思,打算把后备的证据都抹了——你这次回来,行事也要更加小心。”
王妃说到这里,那点笑容隐去,转而化作一丝含了嘲讽的杀意。
“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性子,再往后只怕有矛头对着你。”
林言预料到这个,世子既然能为了似是而非的事对他存下赶尽杀绝的心思,如今噩梦成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样的人竟然真心孝顺母亲,爱护弟妹——人心果然是琢磨不清。
他有些感慨,王妃却很怕他存下怜悯的心思。见他这时不答话,手指紧紧扣在杯壁。
“你可不要对他留手,若不除去,将来留下的后患可不止你自己要担。”
“我知晓您的意思,当初既然下了决心,如今便不会——”
“那就好。”王妃打断林言的话,自顾自道:“他连自己的生母都杀得,你千万不要以为他还有什么良心。”
“什么?”林言僵住,阮氏死时正是他将要去北阆的时候,那会忙乱,只知道她是急症而去——最多最多,他也只以为是王妃难耐旧怨,终于动手——结果竟然是世子?
“喏,好不容易才把那一口气留到早上。”淮安王妃这会却真切叹一口气:“为他的一辈子筹谋又怎样,自己没什么助力,这会还不是叫自己的儿子这样干净地杀死了?”
见林言默默无言,王妃又笑,半嘲半讽:“但凡阮氏于他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用处,他都不会这样干净利落地动手——你信吗?你信不信?”
室内只余下香碳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在金白色的炉盆里刻画出橙红的裂痕。这样的裂痕很像林言在北阆城中看到的——但二者不一样——一个是世间少见的人伦惨剧,另一个还留在他的惴惴不安中,至今没有落地。
“现在不好多说,一会恪静、昭昀都要过来——你稍后还过来我院里,我另外晓得他的一些事,之后能仔细说给你听。”王妃好像自觉多语,安静一刻,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林言应一声,又听见王妃慢悠悠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之前没在府里住多久,这一段时日,我留心买了几个灵巧的女孩子——识字,会念几句诗,虽不是多么机智,但多少跟你有得话说。”
这话题跳转太快,林言喝茶的动作顿住,还没回神,脸上先带了哭笑不得的意思。
“王妃不必替我招呼此事。”
“哪里不必?我是你的母亲。”王妃的唇角勾出另一抹笑,和刚才有些不同,带着点戏谑的意思:“你从前亲近的都是师父师兄类的长辈,他们不理内院事,不晓得替你张罗。至于你,你自己也是茫茫然、想当然的心性——但你现在回来了,也早就到了定亲的年纪。这会有了父王母妃做主,院里有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妃不必如此。”林言脸上的神情扫掠着淡去,他也不曾羞闹,仍然是和缓的语气:“此时还有正事没有了结,我的婚事并不敢劳烦您费心思。”
“我不费心思,只是近来听许多夫人问起林姑娘的事,少不得要想着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言语调未变,但有一份红从后脖颈蔓延到耳朵上,一时说不准是生气还是别的。
而王妃仍怀揣一抹隐秘的微笑,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妃,我待会还要往斐府拜年,这时不好多叨扰。”
“嗯,你去吧。把那袄子穿上,这儿的炉火热,出去见汗怕你着凉。”
炭炉里的火被走路间带起的风撩拨闪烁,王妃还眼望着林言离开的方向,合晴却忍不住低声道:“您真要往公子院里放人?”
“哼。”王妃哼笑,一把扯下额带丢在一旁:“你也呆了?哪儿有临过年出来买卖的人牙子。”
“那傻小子......”
这样的叹息自然没有落在林言的耳朵里,他确实是赶着到斐府拜年去。只是除了孝顺师父,另外还因为斐府是少有的,他与黛玉都能随意过来的地儿。
斐茂听了师弟的请求,虽说答应了,但少见地带了些迟疑。
林言觉到这份迟疑,联想到王妃话里的意思,一时更加着急,急盼着快快到说好的日子。
可另一件事在这时恶劣的,比他的期盼更先落地。
北阆城传来消息,方将军战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