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小孩是一件乐事,尤其对方是总不会真的生气,再尤其他在别人眼里竟是少年老成。
黛玉一点指甲点上唇间,好不容易才没溢出笑音,而旁的紫鹃、雪雁已经在暗暗揉着肚子。
忙里偷闲。
至少对于林言来说,让姐姐高兴和让父亲满意是同等重要的事,而且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姐姐却是近在眼前。
风兜儿着转,林言接到师父过问功课的短笺,他的休假至末尾,正好便到了宁府排寿宴的一日。林言跟着邢夫人、王夫人等过去的时候,贾珍并尤氏已经接着,双方各见了礼,让了座,递了茶,道了恼,又说些关心家中亲眷的话。
林言是小辈,挨着宝玉坐在一侧。他留神见宝玉怔怔听着上方说话,眼睛恍恍惚惚没个落处,以为是身子不适,便压低声音问道:“二哥,你要出去透气么?”
宝玉因他一声回神,却怏怏的只是摇头。他在顶头谈话里听得秦氏不好,想起自己从前来时见她姿容秀美、脾性温和,这会却害了苦痛,不由得心里悲凉。
且他更加另一桩心事,便是那时神游太虚所见,如今沉沉坠进凡间,生老病死苦,更添一份凄惶。
尤氏这时却问起他俩,招二人过去,亲亲热热夸奖一番。林言并宝玉声声答着,直到末了,又留饭不迭。
长辈请了上座,林言照旧与宝玉一侧。待到往小园中去的时候,他听宝玉要去看望秦氏,思量一下,便也告了长辈,一并去看望。
略略走过,进了厅屋。屋子光彩,人却是病容。好端端的人生如此瘦下去,林言看得难过,别过头来,却见宝玉瞅着一副《海棠春睡图》发怔。他且看不出华丽玄机,只见后来宝玉又落下泪来,便以为他也是见着病人心中感伤。听得王熙凤的劝告,又与宝玉、贾蓉一并走了。
林言在荣国府里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家中兄弟姊妹且说不上热络,对宁府就更是生疏。贾蓉与他说些面上的话,却也没因他年幼敷衍什么,眼见有人来请,林言并宝玉与他作别,二人一并往太太们那边去。
“二哥,你也别太难过,回头更请个好大夫,那病一准就没有了。”
宝玉侧头望林言一眼,嘴唇抖动几下,只道但愿。他与林言从前还有些话说,可是这会,一路走过来,不知怎的又想起父亲的责难。
他在学塾中很是经历一些‘磨难’,前有老儒喋喋不休,后面还有其他的事端——
自那日他并秦钟,香怜玉爱互通心事,四人便更是亲近起来。这般要好却是遭人妒恨,没得一场大闹,却造就许多人不快。
宝玉很情愿护着秦钟等人,只是不知怎的,因着父亲偶时之语,他心里却也积攒些不畅快。
静默半响,林言说话的声音浅淡。宝玉暗想若不顾应他,没准就叫林妹妹伤心,因此也强打精神,随意交谈。
言谈本无贵贱,只有人心偏向难以释怀。宝玉与林言说着道着,不知怎的就谈到《古今人物通考》上面。
“二哥有空,可否把书借我一看?”林言听他谈起里面的句子,只笑笑,眼珠漆黑,滚珠一样落在一方寒潭之间。
“我恐怕拿闲书散书带坏了你,落下埋怨。”宝玉也笑,不知怎的,又叫林言恍惚看到一二龙抢珠的金额带。
他抿抿嘴,别下脸,嘴上应着,心里却不自在。
他总时不时想起初来时的光景,更对当时的‘颦颦’二字抵触起来。只是当时姐姐拦下,他便吞了这两个字细细嚼看。
名字名字,他以为该有极好的期许。颦颦二字不落俗套,可他心中却情愿用那些俗套的字眼。
做什么非要皱眉呢?假使一定要与本人有缘,他倒情愿姐姐去叫‘无病’、‘无灾’。
林言这样想着,心中与宝玉达成诡异的共识——
他们俩,大约只能因为黛玉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