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夜幕降临,各家店铺打烊,烛光渐熄。
媛娘提着灯笼,李掌柜和柳随安一人一个,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团小圆往家走去。
“真是多谢柳大人了,”李掌柜低声苦笑道:“这两个孩子越长越大,我一个人都抱不动他俩了。”
柳随安把快要掉下去的小团往上抱了抱:“这个年龄的孩子长得都快。”
“吱呀——”
媛娘打开大门,将灯笼挂在墙上,轻轻接过柳随安怀里的小团。
“多谢柳大人了,”怀中小团不耐的哼唧着,媛娘无奈道:“柳大人我就先回房了。”
柳随安目送媛娘李掌柜进屋,月光如水,流淌在静谧的小院,角落里的白菜月色下显得更加水灵。
院中的老枣树又泛了黄,风一吹,几片树叶打着旋落在地上。
恍惚间,似乎见一人身影,她舀起一瓢水来,细致的为白菜们添水施肥。
柳随安怔愣在原地,似连呼吸都忘却了,乌云渐渐掩住月色,那身影也渐渐消散。
他捡起地上的落叶,转身推开房门。
屋中还是和往常一样,媛娘和红姐几乎日日都来打扫,洁净的连一丝灰尘也无。
自海船出事后,柳随安便将这间屋子租赁下来,红姐和媛娘只说,这屋子始终都会为许姑娘留着,不必如此,可他们生活也不易,柳随安只得摆出官身强硬将租金给了他们。
他素日不常来此,女子闺房,外人岂可擅闯,可今日,那些丑恶的事实就像一团腥臭沼泥般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一束烛光点燃,柳随安只静静站在书架旁,想象红姐口中的许姑娘。
书案上的毛笔,笔尖已经微微炸起毛来,几卷麻纸整齐叠放在一旁,可细看,纸张边缘已然卷曲泛黄。
烛火跳动间,似乎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伏案执笔,一如往昔。
良久,火光渐暗,柳随安晃动着僵直的肩颈,无意间瞥到书架麻纸上的字迹。
“关于高产水稻栽培技术。”
“水稻常见病虫害防治。”
“水稻育种技术。”
柳随安眼神蹭的亮起,他迫不及待的取下书架上的纸张,将灯烛重燃,一页一页的细细翻看着。
不知不觉,天边微光渐明,晨光微熹,薄光穿透云层,越过窗棱缝隙,洒进第一缕晨光。
书案上几乎已经被层层叠叠的麻纸掩盖,柳随安从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抬起头来,长舒一口气。
许姑娘有关农事的知识写得言简意赅,一语中的,不仅将这些农作物的常见、不常见的病害细细列举,还仔细将解决方法一一写明。
这不仅有利于扬州的农业,甚至对于整个大楚来说,都是无价的珍宝。
只是……
许姑娘这字写得着实有些难以辨认,不少字都缺了笔画,笔画多的字索性就写成了个大墨团,后面跟着一串小墨团。
柳随安轻笑着,把这些笔记妥善安置放在一旁,又拿起桌上纸笔,预备将这些誊抄下来。
刚刚抽出一张麻纸,却见纸上隐隐可见墨渍,柳随安将这卷麻纸铺开,原来,这些麻纸里还藏着几份许姑娘的笔记。
他小心翼翼的取出笔记,眉宇间骤然紧紧皱起,神色不知为何,竟愈加严肃。
“大楚三年大旱原因详解……’”
柳随安颤抖着嗓音缓缓念着:“大楚北方大旱,建德二十五年初见端倪,北方来的商人言,近年北部雨水多,谷物作物长势良好,但雨水并未引起洪涝,可见地下水已然干涸。”
“北部天气逐年温度上升,今年雨水较往年略有减少,明年更甚,直至大旱来临……”
“而大楚人口增多,土地减少,百姓纷纷进城务工,商业经济发展,百姓生活富足,官府增高税收,更多农民弃农经商,可忽视农业根基,大楚经济虚假繁荣,未来大旱,税收不减,粮价增高,百姓民不聊生。”
柳随安指尖捏紧纸张,微微泛起青白。
近年来大楚风气的确重商轻农,自从外放扬州,便在户房见到不少从北方到扬州谋事的百姓,如今监管着农桑司也看过不少卷宗,确如许姑娘所写。
“难道,未来大楚真有大旱?”
柳随安望着一旁字迹潦草却十分用心的笔记,心下安定几分。
许姑娘思虑入微,心细如发,既写出这些,自是想好了要做出些什么,他身为扬州布政司都事,还监管着农桑司,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即便有未来有一丝大旱的可能,他也必须为扬州,为大楚百姓负责。
深入泥沼,亦要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