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摇头，却坐着没动。比起一块墨，我更想知道绮罗能磨出什么效果出来！

兑水、磨墨、试笔，兑水、磨墨、试笔，反复五回，砚台的墨几乎要漫出来了，绮罗不舍地放下手里的笔，低眉顺眼地回我：“贝勒爷，好了！”

“嗯！”我点头：“磨这一砚台，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杏眼心虚地瞄了眼砚台，应了我一个“嗻”，踩着花盆底噔噔地走了。

我丢下手里的折子，吩咐高无庸：“铺纸！”

绮罗不畏我，有兴致玩是好事，我求之不得，自不予计较这墨磨得浓淡，横竖我也是家常练习，不展露人前。

……

这一日到了宿迁。

自康熙二十七年连通宿迁、桃源、清河三县跟黄河北岸的缕堤和遥堤之间的中河开通后，宿迁即成为能避黄河百八十里之险，贯通整个漕运通道的要塞。

似前河道总督董讷就常年驻扎在宿迁，去岁冬月死在高家堰。

巡完堤坝，皇阿玛照例赐宴请河道和地方，宴会地点就择择在上通汴水，下达黄河，联通黄、淮、汴、泗的白洋河美人泉。

“老四，”皇阿玛唤我：“你媳妇师从绮礼，善画美人，你带她去瞧瞧这美人泉！”

这善画美人和美人泉有什么关系？我腹诽归腹诽，依旧恭敬答应：“嗻！”

列队迎驾，绮罗素面朝天，穿一件浅粉织金芙蓉花缎旗袍，踩着花盆底打马车上下来，甩着手绢哒哒地跑过来。

看到一众河道地方陡然瞪大的眼睛，甚至于连空气都为之一窒，我方才醒悟：虞姬是史上出了名的美人，因她而得名的泉，叫做“美人泉”，据说自刎时血流之处生出来的花叫做“虞美人”花，墓地上生出来的草也叫做“美人”草。

虞姬的美深入人心。

“自古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现是我满清天下，皇阿玛有意让虞姬故乡人看看我满洲美人！

“贝勒爷吉祥，十三爷吉祥！”绮罗跟我和胤祥请安。

我照例不言语，胤祥哈哈笑道：“绮福晋吉祥！”

让出身位。

……

“皇上，”曹寅一边替皇阿玛引路一边介绍：“俗话说：‘名酒产地，必有佳泉’。这名扬天下的洋河大曲，便取益于清凉甘甜的白洋河美人泉。这白洋河从何而来，美人泉又因何形成？”

“嗯！”皇阿玛点头认同，我可有可无地听着。

地方志上说这白洋河，还有这美人泉是项羽跑到山顶，说与乡亲父□□享虞姬酿的美酒，摔了虞姬敬他的壮行酒，给摔出来的——问题是宿迁这地方就没有山，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几个土包，撒马就跑过去了。再就是虞姬酿美酒在前，项羽摔美酒生成白洋河、美人泉在后，这最该赞叹的不应是虞姬的酿酒方吗？可惜的也该是虞姬的酿酒方至此失传。项羽有摔酒的气力，不如将虞姬的酒方凿石刻碑。霸王项羽果然有勇无谋，意气用事！

身侧的绮罗眨着杏眼，却是听得若有所思。我想起绮罗的见一知十，赶紧纠正自己皇阿玛圣明，我做儿子的可不能败兴，随即洗耳恭听……

老话说“沧海桑田”。千年前白洋河原是洋洋一片大湖。顺治年间黄河改道，白洋河被黄河决堤淤平。美人泉泉眼已然跟陆地上的泉一样砌了方砖，开了泉池，连通周围黄河水系，虽名未变，依旧叫“白洋河”，其实已不再是一条河道。唯一不变的是泉水清澈，口味甘甜，汩汩流淌，真千年不绝。

酒席就摆在泉池四周。曹頞也来了，煮水烹茶，亲奉皇阿玛、太子、我和胤祥——绮罗没有！

绮罗虽常年吃药，不喝茶，但曹頞连话都未曾跟绮罗说过，何能知道？

曹頞就是故意的。

膳茶房小太监眼疾手快，捧一杯茶给绮罗，绮罗含笑接过，我扫一眼高无庸，示意他回头给小太监送几两银子去。

一时开席，绮罗跟我和胤祥一桌，曹頞跟曹寅一桌。

看到曹頞配合曹寅的话执壶给皇阿玛御杯斟酒，绮罗可算想起来了，她是我的庶福晋，当给我和胤祥斟酒。

似武举下场比试石锁一样，绮罗撸起两手衣袖，捏着绣花手帕，提起酒壶——绮罗给我斟酒，又给胤祥斟，胤祥哈哈笑道：“有劳！”

……

宿迁历史上出过西楚霸王项羽这样的英雄人物。

项羽所处的先秦时期“带剑废佩玉”兴起，达官贵族佩剑、舞剑盛行，进而发展出宴飨中的剑舞。比如那句脍炙人口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指的就是在刘邦项羽的赴鸿门宴时，项庄主动站出来舞剑助兴的故事。

今日酒宴，曹寅安排的助兴舞蹈就是剑舞——一个劲装舞伎将一把三尺长剑，舞得那叫一个寒光闪闪，眼花缭乱。

我想起绮礼舞剑，绮罗命春花赏一把铜钱的故事，不觉扫了绮罗一眼。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宿迁河道交通，多的是鱼虾。才刚开席，八个凉菜就有一盘咸菜笋丝拌猫（小杂）鱼、一盘盐水籽虾、一盘酱爆螺蛳三样水产。

作为佛家弟子，我不戒荤腥，但也不屑于吃这种连皮带壳，十口都没半两肉的玩意。特别是螺蛳，号称一壳一母九十九子，整一百条命。

绮罗却是吃得停不下筷。脸面前的螺蛳壳、虾壳巍巍然，堆得比碗沿都高——唉，绮罗吃这么一大堆，也没想着给我和胤祥剔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