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进内请安，皇阿玛叫起后并无余话，跟往日一般赐座。小太监搬来两张圆凳，我领着绮罗谢恩落座。
曹寅正在给皇阿玛讲牛首山在南朝刘宋时因为有高僧道庆在西峰石窟中修得佛果，飞升上天，作了神仙，为人称作“仙窟山”的故事。
“皇上，”曹寅讲道：“梁武帝听说道庆和尚的神迹后曾问志公禅师：牛首山有这么神圣吗？志公禅师答曰：文殊领一万菩萨，夏居五台，冬居牛首。意思就是这牛首山是文殊菩萨的冬宫，地位跟五台山一般尊崇。梁武帝闻言便命司空徐度在这牛首山修建了佛窟寺，也就是现在的弘觉寺，收藏佛经、道书、佛经史、俗经史、医典等七藏经书，吸引无数高僧大德来牛首山阅经修禅。”
“据说唐高僧法融驻锡牛首山时，每逢讲经说法都会感召山中鸟雀衔来香花供奉…”
我笃信佛，当下便听住了。绮罗却是双眼一合，睡着了。
每天这个点都是绮罗午睡时候。何况昨儿一夜在马车上，绮罗统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就撑不住了。
微一犹豫，我决定撒手不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横竖绮罗御前睡觉也不是头一回了，皇阿玛应该不至于怪到我头上……
说话间御茶房送上奶茶来，皇阿玛喝一口，照例赏茶。房间内瞬间充满奶茶的咸香，绮罗立时就醒了，没一点含糊地跟我谢恩，起身接过小太监送来的奶茶碗，落座喝茶……
俗话说“满杯酒，半碗茶”。何况茶喝多了就要去茅房，所以御前赏茶历来都只小半碗，刚能润五回唇。
绮罗家常吃药不喝茶，今儿大约是睡饿了，一仰脖就喝完了。放下手，绮罗打算把茶碗递给身边的小太监，转眼看到我尤端着茶碗，皇阿玛、太子也都端着碗，绮罗又慌张地收回碗，装模装样地端在手里……
“皇上，”端着奶茶碗，曹寅继续讲述：“明太祖朱元璋入主南京，建立前朝后，曾大修弘觉寺，弘觉寺塔……”
没听两句，绮罗端着奶茶碗又睡着了。这回就很明显了，皇阿玛喝茶时候，所有人都举碗陪喝，独绮罗端着碗坐得纹丝不动。我相信皇阿玛居高临下全看清了。
……
“老四，”皇阿玛嘱咐我：“明儿牛首山，你带你媳妇一块去！”
“嗻！”我赶紧将碗递给小太监俯身答应。回头看到绮罗尤端碗坐着，我呵斥：“绮罗！”
绮罗闻声一惊，差点摔了碗，小太监赶紧上前接过。绮罗慌张跪下：“奴婢……”
我必须打断：“还不谢恩！”
绮罗明白过来，磕头：“奴婢谢皇上恩典！”
“嗯，起来吧！”皇阿玛和煦叫起。
……
皇阿玛书房出来，我立吩咐廊下候着的高无庸领绮罗去找高福，使高福送绮罗回去。
太子前头听见，回首望我一眼，摇了摇头，走了。胤祥含笑看着，直等进了值房方才告诉我：“四哥，听昨儿当班侍卫们说江宁百姓见到绮福晋之后，无不称赞绮福晋貌比天仙，更有直接拿绮福晋下凡仙女的，甚至于为绮福晋是织女还是莫愁吵了起来！”
有眼睛的都能一目了然绮罗美貌，夸绮罗仙女我很能理解。但细究到织女、莫愁我是真难以想象：这不都是仙女吗？有什么区别？
“这是打哪儿说的？”我真心好奇。
“四哥，”胤祥跟我解释：“南京自古出云锦，传说这云锦技艺就是织女传承。江宁织工无不尊织女为祖师，现皇阿玛驻陛的江宁织造局内就有织女祠。”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巡夜时每尝路过织女祠。只是我早年皈依佛门，至今未曾入内礼拜。一时就没想起来。
“离这儿不远的仙鹤街就是传说里织女乘鹤而来传授织锦的地方，住了许多机工。再加上绮福晋衣裳上的花纹，有老匠人识得是传说中仙人穿戴的茱萸纹。”
“仙人穿戴？”我很意外。绮罗那个茱萸纹不是她自己个画的，竟然大有来历？
“听说那个老匠人德高望重，颇有资历——四哥，绮福晋昨儿衣裳上的绣纹形似云气、火焰，气韵生动，我前所未见。您知道是什么纹样吗？”
我不想欺瞒胤祥，直言相告：“是茱萸纹！”
“真茱萸纹？”胤祥愣住。
我叹一口气，详细告诉：“去岁围场时候，绮罗卧床养病。时逢绮罗生辰，春花做了这个纹样的荷包，装上茱萸，扎在绮罗臂上祝寿。”
“咱们都知道重阳配戴茱萸避邪祟是汉唐古风，绮罗精汉唐舞蹈，了解汉唐风俗我也以为自然——我先看到就没当回事，只以为这纹样是绮罗自已画的，没想到竟不是凭空捏造，有人识得。”
胤祥想了想，安慰我道：“四哥，绮福晋生母姨娘原是江南人，这纹样是她生母姨娘留给她的也未可知！”
“嗯！”我觉得胤祥说得有道理。想想又道：“传说里织女衣裳，以云霞为丝、星光为纬，用银河波纹、鹊鸟纹、莲花纹三种纹样，并没有茱萸纹，也不是苏绣，”
苏绣清雅，云锦华丽，两种风格，差别大了去了！
“四哥，”胤祥笑了：“所以就有人批驳说绮福晋不是织女，是湖神莫愁来迎皇阿玛游湖！”
“非此即彼吗？”我忍不住摇头，不敢苟同：“传说里这莫愁女不是素白襦裙吗？束发也仅用束带，不着一样首饰。”
“哈哈，”胤祥笑道：“四哥，百姓可不就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若是都似您这样有见地，又何用皇阿玛再费心教化？”
确实！似白莲教、闻香教可不就是不轨者利用民间弥勒信仰、狐仙信仰屡屡作乱？皇阿玛即位以来每每谕旨严禁“师巫邪术”、谶纬预言、私立神庙。
想必就是如此，皇阿玛才决定明儿领绮罗去牛首山礼佛，弘扬正法，以正视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