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前洋货行看哈哈镜都能乐开花,这一箱子的西洋衣裳不比哈哈镜有趣?
想起早前送琵琶、手镯,绮罗也是一样地没甚兴致,我沉吟:绮罗精通琵琶技艺,喜欢绿色玉石,绝不是不喜琵琶、手镯,应该是单纯不喜我送她琵琶、手镯。
绮罗不愿穿戴打扮为我弹琴唱曲,自然是记我早前拿她生母姨娘舞伎说事,骂她贱妇□□的仇。现不喜西洋衣裳也是。
“喜欢!”记着将手镯赏给戴铎挨我巴掌的教训,绮罗扯出一个笑来敷衍我。
捧起箱子口上缀满玫瑰的西洋高帽,绮罗戴到头上,我刚准备提醒,绮罗已“哎哟”一声一手扶帽一手抚脚地滴下了眼泪。
“说你什么好?戴个帽子也能砸到脚!”嘴里抱怨,心里则是自得:西洋铺子的伙计没欺哄爷,这帽子时新,饶是绮罗见多识广,也没想到帽子不只是帽子,还连着一个铁球。
绮罗意外吃痛,杏眼盯牢了铁球,一脸气怒。
眼见绮罗跟顶帽子都能置气,我愈加数落:“说你不识货,还不承认。”
“这是西洋最时兴的可防雷击的帽子。”捏着帽尖,我捋出一根细铁丝来,将铁球拉到手上,送到绮罗眼面前:“帽子上的这个尖顶叫避雷针,通过这根铁丝连接着这个铁球。”
“来,来,戴好了。”替绮罗扶正帽子,我将铁球放到地上松开:“这个球就搁在地上,据那个传教士说,这叫接地。这样下雷雨的时候,你在外面行走,便不会遇到雷电。”
再不必担心下雨天出门遭遇雷击。
绮罗眼盯着铁球,不敢相信这个其貌不扬的铁球居然似传说里的神仙法器一般能防挡雷电,犹豫地拖着铁球试走了几步,很不利落。
想到绮罗脚刚为铁球砸的那一下,我有些担心。但关心妾侍实不合我身份。眼光扫过地上的箱子,我抱怨:“别只带帽子啊!”
“春花,”我叫丫头:“将箱子里面的西洋裙子,西洋假发,西洋鞋子都拿出来,与你主子妆扮妆扮!”
顺带瞧瞧绮罗的脚要不要紧。
过了好一刻,绮罗方从内间走了出来。桃红色的裙摆似朵硕大的牡丹花一样层层绽放,簇拥着花心里的绮罗仿若天地新生的花神,明艳秀雅兼具,丰腴轻盈两全——我真正是不知道绮罗这张脸,这个身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可以将截然相反的美好齐集于一身?比西洋画上的一应西洋女人都更好看——西洋女人的面目身形,单瞧虽是不错,但合到一块,总与爷一种粗大笨的蠢样。
爷的怀表必是要拿绮罗的小像装饰。
“绮罗,会画西洋画吗?”我出其不意地发问。
“啊?”绮罗面露惊疑,语焉不详道:“奴婢只与三哥学过些美人画技,画过几张美人图,当不得人前。”
“又谦虚!”我掏出身上戴的金丝镶翠怀表:“爷新得这块表,只是,这上面西洋女人的面貌远不及你。”
绮罗担心绮礼忘了她,嘱咐绮礼画她的小像带在身边。现爷不用绮罗提,就主动表示将随身带着她的肖像,绮罗该是知道爷对她的情意远甚绮礼了吧!
“奴婢明儿便学西洋画。”绮罗没犹豫地跟我表态。
有《两只蝴蝶》这个前车之鉴在,我以为还是:“不必了!”
将表递给绮罗,我提议:“国画技法的西洋美人,爷还真没见过。你替爷画一张。”
想推诿拖延,门儿都没有!
绮罗傻眼。
哼,我得意:跟爷玩心眼!
“好好画,”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不用心,爷可不依!”
爷决不许绮罗辜负爷的情意!
绮罗老实答应:“奴婢不敢!”
最好不敢,敢,正好绮罗叫知道爷的手段。
……
下朝回来看到院子空的,绮罗竟然没在树荫下做针线,我抬手叫过廊下待命的秦栓儿:“你主子呢?”
“回爷的话,”秦栓儿恭敬答应:“主子在房里画画!”
我省起怀表的事,进书房换下朝服后即来正房。
卧房的衣橱穿衣镜前,已摆下一张书案,绮罗穿着西洋裙子、戴着西洋假发和西洋帽子,站在案前对着镜子作画。
二寸的肖像而已,一个早晌,绮罗就已完成了勾画,开始上色了。我却发现了问题,指点道:“嗯,你这个人脸太小了。还是半身好了。还有,就是这个帽子不用画。”
太大了,将脸都盖没了。
摘掉绮罗头上的帽子,我告诉:“这是出门带的,外国女人,在家,”拿剪刀剪了剪了花瓶里的红玫瑰簪绮罗的假发间:“这样,这样才应景。”
“她们西洋女人喜欢玫瑰,”我侃侃而谈:“特别是红玫瑰。据汤若望所说,在他们那个法兰西,即便家里没有了面包,但凡丈夫得了钱,第一件事,也必是与太太买两支红玫瑰!”
绮罗骨碌着杏眼,不以为然。
我想起绮罗卖画挣钱买各种卤味吃的故事,醒悟:人各有志,不可一概而论。绮罗眼里大略还是面包更重要。
我瞬间转口:“汤若望还说了,她们西洋女人最喜欢用玫瑰油,高福,”我叫管家:“上次南边带来的几瓶玫瑰油,拿两瓶来与你绮主子。”
绮罗小心眼,记恨进府当夜我斥责她“后院妇人轮值侍寝不许涂香抹粉”的事,听任春花使坏,拿八角茴香做香袋,熏得衣裳被褥一股茴香味。
我早想揭过这个茬,现可算逮到了机会。
没一刻,高福送进来两个两根手指宽一根指长封着金箔的棕色玻璃瓶子。
绮罗望着油瓶子沉吟,我鼓励:“打开瞧瞧!”
绮罗斜我一眼,撕开了封口,一股甜沉的玫瑰花香立窜了出来,绮罗惊讶得啊了一嗓子。
最上等的玫瑰香水都是玫瑰油调制,我不信家常洗手洗脸都喜用玫瑰胰子的绮罗会不喜欢玫瑰油。
爷这回送礼可算是送到了绮罗的心坎上。
“这是□□国的玫瑰精油,”我告诉绮罗:“你喜欢洗澡,但凡洗澡水里倒这么几滴,”想着再不用隐忍绮罗卧房的五香味,我忍不住笑道:“以后啊,将你那些个香袋子,香饼子都收了啊,你是爷的庶福晋,又不是生猪肉,需要拿茴香去腥。”
比起猪肉,牛肉更离不了茴香。我怀疑春花记恨我早前拿鞭子教训绮罗妾比牛马,才生出这个茴香做香袋的主意来。而绮罗每日不落地戴身上,显见得是为我的话伤了心,再不想跟我风花雪月,你侬我侬。
俗话说“相骂无好言”。绮罗是我枕边人,我爱她入骨,恨不能日夜缠绵,何曾真拿她当普通妾侍看待?更遑论牲畜牛马了。
今儿我送绮罗玫瑰油,算是替早前口不择言的赔礼。
“奴婢谢贝勒爷赏!”
看到绮罗恭敬与我谢赏,我心情畅悦——比起先送琵琶时被绮罗一句话给噎死,今儿这玫瑰油爷送得顺畅多了。如此多来几回,爷必将取代绮礼,成为绮罗唯一倚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