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地方官原想拿布喀这个斩监候前任巡抚当替死鬼,来个死无对证,没想人算不如天算,布喀这些年都没死,才捅出这桩大案。
可见爷这刑部死囚牢看好了,也是作为。当然,这种作为还是情愿没有才好!
“原任西安知府彭腾翅、卞永宁、陇州知州王鹤、风翔知府许嗣国,俱降级调用。原西安知府、神木道员李杰,降级留用,罚俸一年。原陕西布政使戴吞、裨布等病故免议。原陕西驿传道台升福建布政使张霖,降级罚俸……”
仅仅两州三县的侵蚀即连带出这许多的官,我无奈叹息:康熙三十三年时任川陕总督的佛伦以西安灾情为由奏请皇阿玛开捐纳。皇阿玛准了。现今回头看,当初捐纳的银子里应当不少就是籽粒银、牛钱、犁具银、觅人工银。连带的相关官员升迁调任,已不再局限陕西一地,而是遍布全国了。
如此便不怪张鹏翮查案两年就查出这么个结果,牵扯确是太大了。佛伦结党营私已结到了全国,涉及国本了。
皇阿玛沉吟良久谕旨:“蔺佳选……俱依议应斩,着斩监候秋后处决。”
“佛伦从宽免降级调用,着以原官致仕。”
原官致仕意味着佛伦可以保留现有的正一品大学士官戴朝服体面出宫归家。
皇阿玛终是全了跟佛伦的君臣之谊。
话音刚落,佛伦跪地谢恩:“奴才叩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佛伦的头磕得真情实意,声音最后带出了哽咽。
佛伦这辈子功有,过更是不少,偏每每都能倚仗皇阿玛的宽仁,屡屡化险为夷,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胤褆瞬间黑了脸,太子站在御案边含笑看着,从容自若,仿若庭阶上生出的芝兰玉树。
去岁六月皇阿玛谕旨席儿达出任川陕总督。
席儿达姓董鄂,归属镶红旗,跟胤祉岳家正红旗的董鄂氏其实不沾亲。现我兄弟只分封了镶蓝旗、镶白旗、正蓝旗。席儿达看似不列属我兄弟的门人,实际他上位已预示明珠一系失去对川陕边境的控制,利益太子。
现佛伦致仕,于明珠一系又是一记重创!
“皇上,”王士祯又奏:“臣等会议刑部尚书傅腊塔等察审吴秉谦叩阍一案。查原任总督吴赫所参吴秉谦扣克军需银两、勒索税规、仓规,俱系风闻不确……”
又是诬告?
我服气:吴赫真挺会给他的前任、继任捏造罪名的。
这么看吴赫跟吴秉谦冲突的根源多半是吴秉谦不肯似党爱一般替吴赫兜底。
“惟属官情愿送礼、收受是实。亏空库银、俱系军需紧急、因公那用。并非侵蚀……吴秉谦拟斩监候。”
收受贿赂到金额,就是斩监候。
先头看吴秉谦进京告御状以为他清白,没想他跟吴赫是狗咬狗,一嘴毛。
这案子的走向真叫我意外。
不过斩监候,我刑部死囚牢又将再添一名钦犯。而陕西巡抚再次出缺换人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皇阿玛这回会换谁?
“吴赫怀挟私仇、捏款诬参吴秉谦。有玷官箴,应革职,依诬告例枷责。……”
将吴赫枷号示众?按律是这样没错,但参照佛伦诬陷郭琇生父盗匪的前例,皇阿玛能准?
吴赫是胤褆的门人。康熙三十六年三月,皇阿玛亲征葛尔丹时曾取诸葛亮《诫子书》中的名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赐吴赫《宁静致远》御碑,对吴赫寄望之深可见一斑。
但凡皇阿玛不追回这块碑,就得维系吴赫的体面。
听完九卿会议,皇阿玛谕旨:“吴赫着革职,从宽免枷责。余依议。”
果然没准!就此打住,不再追究的意思很明显。
胤褆的脸色可算好看点了。
皇阿玛谕旨:“着陕西布政使鄂海迁陕西巡抚。”
鄂海老姓温都氏,隶属满洲镶白旗。
我和胤祺、胤祐虽说都分封在镶白旗下,但鄂海归在裕亲王福全门下。
皇阿玛圣明,知道籽粒银案绝不是张鹏翮折子里奏报的这么简单,为免节外生枝,指他信任的大哥福全门人出任陕西巡抚给案子扫尾。
听到皇阿玛的安排,不止胤褆,佛伦的脸色都明显松弛。太子则似早有预料一般,没露一点意外……
籽粒银案的结果于太子虽算不上大获全胜,也算扳回一局。下朝后,太子颇有兴致地招我:“四弟,你同孤来!”
我一众兄弟的眼光唰一下再次集到我身上。
天地可鉴,我从来都不想介入太子跟胤褆的暗战,奈何这回职责所在——刑部的职责就是审判和管理刑事案件,维护社会的公正和秩序。
我管刑部,无可能容忍眼皮底下的栽赃嫁祸,更别提此案还涉及陕西千家万户的生计——但有可能,我想杀尽天下一应贪官,确保每个百姓都能有个清廉的父母官。
抵着各色猜测,我赶紧答应:“嗻!”
太子是国之储君。能为太子效忠,我告诉自己:总归比为太子猜忌的好。
偏胤褆,至今还没明白皇阿玛再看重他这个皇长子,也没可能越过太子去——太子抓周即受封太子,对比他,二十七岁,比祖法的皇子二十受封,整晚了七年,才封郡王。
太子领先胤褆整二十四年的朝野声望和人脉积累,都来自皇阿玛的有意栽培。
现皇阿玛栽培胤褆的目的大略是为替太子栽陪出另一个福全。
我不能说皇阿玛安排得不对,但我观胤褆,确是没这个心。
毓庆宫书房坐定,太子即吩咐文德馨拿来二胡。
“四弟,”太子冲我笑道:“《二泉映月》那首曲子,这两日孤又琢磨出一点子心得。你替孤评鉴评鉴!”
我赶紧答应:“二哥错爱,臣弟洗耳恭听!”
……
临近午晌,文德馨送来明黄奏折盒子:“大学士们拟就的新科进士内阁中书人选。”
太子拿起折子瞧了一样就放了回去,吩咐:“呈上去吧!”
转回脸,太子笑道:“四弟,今儿孤这里有宁夏府的羊羔酒,你尝尝!”
“羊羔酒?”我讶异:“二哥,您说的可是唐诗宋词里说的的羊羔酒?”
原以为羊羔酒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没想出现在太子东宫。这是谁寻出来孝敬太子的?
宁夏府,我寻思:现属甘肃。去岁冬月新上任的甘肃巡抚齐世武原是太子一手提拔。
“进酒的倒是这么讲,实际是与不是,”太子摇头:“也没个人考证!”
多半就是齐世武了!我愈加肯定:看名字就知道齐世武这个人武官出身,诗书考据实非其所长。进羊羔酒给太子多半是觉得酒不错,给太子呈个新鲜,然后写礼单折子的师爷文乎文乎地给妆点了几句唐诗。
“文德馨,”太子吩咐:“传膳!再搬坛子羊羔酒来!”
打小太子的膳食就比皇阿玛减半等,现在则基本与皇阿玛的御膳无异。一餐饭摆了满满一桌子。文德馨搬来酒坛,开封,注入酒壶,替太子,还有我斟上。
琥珀色的酒液,看着似南方的黄酒,酒香也似,入口却有一种肥羊肉的甘腴,入胃则像大冬天喝了羊肉汤一般有种五脏六腑暖洋洋的熨贴。
不及放下酒杯,我忍不住夸奖:“好!”
“是吧?”太子不无得意地笑道:“孤就知道你喜欢这酒。回头带两坛子家去!”
“臣弟谢二哥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