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自问自答:“她在和我告别。”
张庭舟见她终于冷静下来,便松开手站起来,很快皇帝就会派人过来,宫禁之中没有秘密,皇帝会知道越冬所有的行为,她不能更失礼了。
张庭舟将自己的斗篷取下来裹住越冬,她现在浑身冷得比死人更像死人。
越冬拽住张庭舟的袖子,低声道:“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张庭舟没听明白,越冬说:“求你,等查完了,可不可以把她还给我。”
张庭舟直起身子来,拒绝了越冬:“我无法给你这个承诺。”他还不知道皇帝对这件事的态度,太皇太后的棺椁还停放在宫里,皇宫里近来根本不能提起生死之事。
越冬低下头去看高千枝迅速失去血色的脸,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死去?又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死去?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
今日满堂都在为她的舞喝彩,她也已经脱离了贱籍,官袍加身,说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如何就这样突兀地死在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越冬瘫软下去:“你承诺的事情尚且做不到,连承诺都不敢的事情那就真的办不成了。”
张庭舟脸色难看了几分,但是忍着没有出声,侍卫上前来要把尸体抬走,越冬挣扎着爬起来,低声道:“如果冷衣在这里,她也许就不会死。”
张庭舟难以回应这句话,在这个宫城里,陛下的安危是第一位。
越冬看着高千枝被抬走,一步步往后退着。
她和高千枝越来越远,在原本的轨迹上她们没有任何交集,所以她和听闻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时一样,无关痛痒,过个几日就会完全抛诸脑后。
谁会去记得一个陌生人的死亡呢?
即便她用这样绝美的方式死去。
大殿那边也知道了这场事故,皇帝派了人来让张庭舟彻查,从旨意里也能听出皇帝的不悦。
皇后也派了人来,叫越冬和许月观回去。
越冬缓慢地转身,张庭舟的斗篷太长,全堆积在地上,只一会儿就被踏脏的雪水弄湿。
她没有哭,脸上都是飞溅的雪水。
越冬又变成那个看起来十分乖顺的姑娘,她和皇后的宫女行礼,声音也还算平稳,没有一点起伏,又把自己的衣袖展示给宫女看:“乍见友人坠塔,情难自抑,悲痛欲绝,不慎染了一身的血,正值辞旧迎新之际,该是欢喜团圆之时,我如此见驾只怕不敬,若再冒犯了陛下娘娘,就是我的罪过了,还请姑姑代为回禀,我只怕是不能回大殿去了。”
领命前来的宫女见她所言非虚,就只带了许月观回去,这两个姑娘总有一个要去御前回话,眼下越冬浑身染血,也没有让皇帝皇后等她换衣服的道理,但这样出现在宴会之上,不免叫人觉得晦气。
她看向那滩被新雪覆盖了一层的血迹,心中暗道不吉。
除夕里见血,本就不是好事,又正是皇帝忌讳生死的时候,这位特旨封赏的韶舞大人只怕会抹得一干二净。
越冬拖着步子离开这里,这场雪越下越大,她再回头,高塔之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
高千枝没有跳下来,她也没在那里求过张庭舟。
无力感蔓延上来,将她包裹淹没,要将她溺死。
那些努力做好女儿好妻子的岁月回到她身上,她不听不看封闭自我,恰恰是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结局。
她根本反抗不了。
原来最初的自己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而她在自我压抑中失去了自知之明,竟然可笑的认为自己可以冲破桎梏,真正重生。
大殿里传来遥远的山呼之声,离她很远很远,除夕宴走进了尾声,皇帝似乎没有被高千枝的死影响心情,祭天告地,为来年祈求国运。
张照临半路出现,他撑着伞,伞上也落了厚厚的雪,应该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越冬没有看见他,她眼睛里只有白茫茫一片,人也好物也罢,都化作白雪,将这世间掩埋。
迟靖还守着宫门,禁军要上来拦越冬,他反而抬手阻止了他们,“除夕宴已毕,也到了出宫的时辰,不必阻拦。”
被阻拦的禁军奇怪地看着迟靖,许迟两家可是世仇,而提前出来的这位可是许家找回来的亲生女儿,今日一早入宫的时候,那位张侯爷还亲自搜查过她。
怎么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越冬只是随着本能在走,至于究竟会走到何处去,她不在乎。
冷衣远远就看见了越冬,她身上的斗篷已经换了一件,长长的拖在地上,将她的脚步拖得无比沉重。
越冬跌到一个怀抱里,她感觉不出冷暖,也分别不出是谁,只想在这一刻沉眠。
最好永远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