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人在宫道上走,红铜盘只觉门也一样,路也一样,不多时已晕头转向,连来路也忘记。直走到最后一处宫门。进门是一扇照壁,后面两座花坛早已废弃,灰败破旧,年久失修,俨然又是一处冷宫。
穆归用钥匙将锁打开后撤几步,两个小太监上前将门推开手明眼快地进去将窗户打开通风,饶是如此,扑面而来的腐败气味还是钻进众人的口腔。
穆归拿着一方手帕掩鼻,斜视着上下打量红铜盘,最终停在他那始终不快地面容上,问:“你对这有印象吗?”
“没有。”红铜盘冷冷地回答,简直是荒谬,他都未曾来过皇宫,怎么可能对皇宫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进去看看?”
像是邀请一样的话。
穆归先走进去,红铜盘随后跟上。
殿中同样分三处,正堂之中挂了一副昭君出塞,画卷泛黄一如黄沙漫天,昭君怀抱着琵琶背过脸去头纱随风飘扬,无端给人背井离乡的悲伤。
红铜盘跟着穆归直进东侧房中,屋中摆设与万山筑如出一辙,只是妆奁左侧挂着一柄宝剑,黑金剑鞘之中镶嵌着红宝石,剑柄之末亦有一颗。
小太监们早已将椅子擦干净,上面还放了一方软垫,穆归坐下,立刻有热茶递过来。之后小太监们便离开的没有踪迹。
穆归同瞧着宝剑,说道:“这是陶氏生前的居所,陶氏名萋冬,曾为先帝宠妃一度位至贵妃封号为绛,后因自作孽被先帝废去位分,幽禁于此直至死去。陶氏擅剑舞,以双剑舞‘飞燕合德’名扬京城,为先帝宠爱,重金打造一对宝剑赐予她,并赐名‘羽叶点地梅’。”
红铜盘上前一步,轻轻触摸,手指先摸到的却是灰尘。
“可自陶氏犯下伤害皇嗣之大错,内务府查抄却只见宝剑唯余一把。太后娘娘念其姐妹之情,允许宝剑在此悬挂。你可知另一把的去向?”
红铜盘将宝剑摘下,抽剑出鞘,红纹如出一辙,只是两端并未开刃,他心中的迷雾开始消散,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似乎轻了些,如即将新生一般让人陌生而兴奋。
“不知。”
穆归饮了一口茶,轻轻摸索着茶杯沿口,接着道:“陶氏有一好友,姓白名觅海,曾于太医院供职,在职期间为陶氏假孕作伪证被发现后,圣裁去官,之后不明去向。”
穆归站起来,在妆奁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画轴,在红铜盘面前唰得展开来,言语放轻的瞬间已近蛊惑:“你与她实在太像了!你的年岁正合她离宫之年,以及就你刚才的表现,你真的认识这宝剑。”
红铜盘看向画卷,一把将宝剑入鞘,铮得一声响,画卷也被震颤了一下。
画卷是一副宫廷图,只见一美人倚在榻上,桃花面,持团扇,神态安详地将另一手腕伸出来,那手腕上另有一人在号脉,她跪在地上,身着太医服,如白玉入庙堂,贵中供高洁,神情肃穆而忧郁,正全神贯注诊病并真心实意忧病人之忧。
若非记忆无空缺,真叫人恍惚在那跪的是红铜盘。
红铜盘接过画卷来,仔细地看着,要把画中每一笔都刻在脑海之中。画中的女人,与记忆中的母亲分毫不差,尽管已经模糊了长相,可那感觉他决不会忘记。
可是他尚不能就此相认。
红铜盘将画卷面无表情地递回去,道:“我不认识。”
穆归哈了一声,眉头皱了一下,不理解他这种早就暴露无遗却还是死鸭子嘴硬的行为,只当他与大多数蠢人一般做这掩耳盗铃之事,认为别人也是蠢人。
“你不认识?那也不妨,太后娘娘曾为嫔妃之时,多次受白太医所救,是以他的后人于宫中,不能不多加照拂。白太医之子,有何愿望,太后娘娘会尽力满足。”
红铜盘不为所动,将宝剑挂回墙上,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又是回绝:“只可惜我不是,我娘是仵作,我爹是仵作,我师父更是仵作,没那么好命。”
穆归眼珠一扫,心思微转,又开口道:“你承认又如何,能荣华富贵,又能解太后娘娘之憾。”
红铜盘打量着房间,眼睛上下左右地看,就是不看穆归:“我出去还是要当仵作的,做这行是不能说谎话的,会被厉鬼找上。虽然人都有一死,我也见惯了,但还不想找死。”
穆归笑意更盛,这是他的习惯,越是不利之际,越是要拉出最得体的笑容。
“那真可惜。”
也不知宫中人为何,不来都不来,要来一起来。
当晚皇帝入万山筑之时,红铜盘正在看医书。
“你又在看医书。”他道。
“我在想,万一里面有治妻子的药方。”
“她生了什么病?哦,朕记起来了是眼盲,不是天生的吗?那就有的救。她是如何受伤的呢?”皇帝轻轻翻开摞在最上面的医书,拇指擦过每一页。
“遭人下毒。”
皇帝手停顿,随后将书合上,开口说“那真是”却又没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