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吃的吃了,该喝了的也喝了。夜半尽兴而归,张俊人在酒楼门口遇着执火盏而出的刘掌柜。
胖掌柜看到他,摸了把汗,脸上笑出朵花来:“您总算回来了,再不来,小的就要急死了。”
“何事?”
胖掌柜将火盏随便搁在窗台上,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来,双手恭敬递出:“那位说,若您得空,想与您说两句话。不强求,您贵人事忙,没空就算了。”
张俊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没说话,顺手接过就走。
“那个……尊……东家!”刘掌柜别别扭扭地喊。
张俊人回过头来。
“莲勺城近日天冷风大,人多眼杂,您且小心。小的们还盼您早点回去,主持大局。”
“唔,跟他说,我自有主张,不必再劝。”
“这话是小的自己想说的,跟那位无关。您好我们大家才好。”
张俊人已在楼梯上,此时回过头来,与刘掌柜遥遥相望,看得他眼中恳切之意,不由一愣:“你认识我?”
胖掌柜摸摸后脑勺,腼腆笑道:“四年前月圆中秋夜,您初次走马上任,振臂高呼,意气风发,那场烟花可还看得满意?小的放的。”
他一拍胸脯,面现得色。
“却门主高兴得不行,我们休门从那时起开始扬眉吐气,兄弟们跟着直起腰板来,不仅在教中不必再低三下四看人眼色,还能出门长见识学真本领。小的知道,归根结底,离不开您的功劳。”
“这些年小的虽在一直外历练,但总算在此地扎下根来,娶了媳妇儿,前些日子第一个娃娃刚出生,这些年过得平安顺遂,也是托您的福。”
“前头苍龙岭上的事儿小的早有耳闻,您受伤严重,那边又震荡不已,不免担忧,吃不好睡不好。但见您如今无恙,心中颇为欢喜。还想请您保重身体,万勿涉险才是。”
明知商人最是巧言令色,但此话落得耳中,如破冰流水来,雪中春信至。
他心中感慨万千,这一路折腾到心力交瘁,好像也不是完全吃力不讨好。
十恶不赦的魔头,穷凶极恶的老板,双极教的品牌营销搞了这么些年,总抵不过仙门的众口铄金,大势所趋,口碑打开的大都是反面。但此刻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认可他,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他笑道,“我就过瞧个热闹,不日就走,你们放宽心便是。等忙完这遭,我再过来讨你这里一杯周岁酒吃。”
刘掌柜高兴得合不拢嘴:“东家肯赏脸,小的自是扫榻以待!”
张俊人心里舒坦,回到厢房中,又自斟自酌喝了两杯薄酒,把玩着瓷瓶思忖半晌,将塞子拔开。
一只小小的灵音蛊迫不及待冲了出来,朝他身上飞去,被他一把抓住,轻拢在手心。
不一阵,宿灵的声音从蛊身上传来:“尊上……终于肯理我了?”
张俊人微微摇头,想起对方看不见,才道:“我何时不曾理你?最后一次见面,分明是你不顾我呼唤,匆匆离去。小宿灵,别太不讲理。”
对面忽的呼吸一滞。
张俊人轻笑:“我以为你会派好些人手暗中找我,一路上竟相安无事,倒也奇了。”
“不敢了,怕尊上真的会厌弃我。”他低声道,“先前心急之下唐突,对你不敬,尊上想要离开也是自然。总不能一错再错,叫你我之间无可挽回。”
烛火摇曳,张俊人久久盯着,眯了眯眼:“你长大了。”
“只有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
张俊人从怀中掏出今天买的贝壳坠子,轻抚白蝶贝莹润的壳子:“这些时日,我也好好想了想。我是对你忽略许多,特别是心理健康这块。知道你心里有怨有委屈,也替我抗下不少压力,你有你的苦衷,我只要你谅解我,却从不曾好好谅解你。”
“宿灵,对不住了。”
这话说的明明温柔至极,却听得人胸口发酸。
宿灵用力吸了吸鼻子,抬头上看,只想将眼中水汽倒灌回去:“没有的事,你特别好。是我让你失望了。”
趁着气氛和谐,张俊人将贝壳坠往手心一握,柔声道:“先前你说起仙尊那毒,可愿同我详细讲讲?”
对面果然将中害神一事如实相告。
张俊人与在床上兀自打滚的九节狼对看一眼,顺口夸奖道:“还是你心思细腻。”
“尊上可想好何时去刺杀仙尊了?”
“我已有主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容易,脱身困难。可能需要你这边替我提前安排。”
“这个自然。属下本就想着叫死部以人海战术先将仙尊制服,再叫尊上捅下最后一刀便是。到时候着数人假扮尊上,来个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若不是心知宿灵是真心保护他,他都想吐槽这法子未免显得他太厚颜无耻,这不是仙门那帮子人最擅长的么?于是连忙将他喊住:“我来负责刺杀,你帮我负责逃跑收尾就行。”
宿灵犹豫:“可是尊上,你的身体……”
“都有中害神加持了,我若再不能成事,岂不太废物?你不必担心,此事不宜太多人在场,反而容易惊动他人,引来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