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看着,迟迟未起身,反而贴着他的胸口顺势躺下。
侧耳倾听,心跳声沉稳和缓,如擂鼓,似脱兔。
只是不知是否曾经有一时半刻,是属于他的?
宿灵将自己慢慢蜷缩起来,紧贴着他,如倦鸟恋归巢,将魔尊环腰搂住,将头埋下,不住颤抖。
……
山雪肃穆,终于在这一日停歇。
午间星晖仙君正在运功之时,周凌波突然前来求见,说是月黎不见了。
“如何不见了?太和山上已经专门对他设了禁制。”星晖仙君不以为意,“许是去山上哪里玩了也未可知,你再让弟子们好好找找。”
“师尊有所不知,我师父在他身上下的追魂符也不见了,弟子一早便纠集同门找了一上午,哪里都没有他的踪迹。”周凌波无奈道,“况且雪后初晴,宫外甚冷,他也不至于一直在外面玩耍不归。”
星晖仙君闭目探查一番,然而禁制完好无损,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想了想,欲言又止,对她谨慎道:“你去喊西月来。”
周凌波看在眼中,立刻去了。
不一会儿楼西月前来,星晖仙君摒退左右,对他道:“月黎失踪之事,凌波同你说了?”
“是。”
“我既设下禁制,太和山上便无甚遗漏之处,唯独西石塔独在峭壁之上,塔北面是个缺口。”
楼西月抬起脸来,面露迷惑。
“传闻西石塔北面数百年以前,曾被鬼蜮无意间打通,有无数厉鬼化作妖物经由此地重现人间,为祸作乱。”星晖仙君噬魂之毒新解,身体仍有不适,强行忍咳两声,才道,“我派有一师祖名曰凤翔,那时刚修得大乘圆满之境,搏得诸天皆贺。他迟迟不肯上天庭就职,反而选择徘徊尘世中,寻人而度。”
“大约早就预见到了少阳派有此一劫。”
“他以毕生功力将鬼蜮之洞封锁,诛杀了所有厉鬼,奇怪的是,没渡人,反而渡化了从鬼蜮中逃出来的一只蟾蜍。”
“蟾蜍?”楼西月倍感荒唐,“为何?”
“不得而知,那时凤翔师祖已得道,想来派中也不敢有人忤逆他的决定。这西石塔也是按照他临终之言所造。西石塔后,有万仞悬崖,有封闭的鬼蜮之洞。此等禁地,自然不可靠近,亦不可施法碰触,更不可擅闯。虽然只是传闻,当年仙门之中尚有大乘期高手,如今若真打开了,恐怕把我们所有人陪葬都封不住。”
楼西月震惊:“您是怀疑,月师兄从那里跑了?”
“若只是他自己逃跑,倒也简单,”星晖仙君皱起眉头,“怕就怕还有人不知通过什么方法获取此等机密,拿来作诱饵,故意引他前去。”
“弟子这就增派人手围住西石塔。”
星晖仙君点头:“若那塔北面有异动,及时告知于我。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可与他人提及。”
楼西月领命去了。
星晖仙君才从椅子上起身,又有弟子进来,捂着流血的胳膊,神色惊惶:“师尊,师母的病情好像更重了!这会儿突然打翻了水盆,见人就砍,弟子……弟子等人不敢上前,恐伤了师母,也怕被师母伤到。”
“无妨,”他神色自若,从怀中掏出数张寂灵符来,“趁她不备,用此符将她制住,然后带回房休息。对了,房中佩剑武器全都移走,再叫医师来看,用最好的药材帮她诊治。后面若再发作,还是照此来办。”
“是!”
屋外白雪皑皑,冷意透进骨子里。但星晖仙君出来时,一身单薄白袍仍仙气飘飘,这是高阶仙修的标志,抵御严寒不过小事。
弟子房中此刻安静如斯,大部分弟子已经在外做功课,要么出去执行门派任务,唯余令狐荀还躺在床上休憩。
星晖仙君在他床边坐下时,令狐荀仍在做梦。
这一回,他梦见了自己的死亡。
他仍在那座漂浮的孤岛上建神殿,造了一座又一座,眼看着神殿被烧了一座又一座。时间在他建造的过程中不断流逝,时间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一开始还会在树干上刻下代表时间的标志,但到后来,连刻也懒得,甚至把那棵树同样砍了去建神殿。
树被砍了又会重新生长,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即便如此,他感觉自己濒临死亡,疲惫异常,却始终没办法结束这一切。他似乎有一副极为奇特的不死之躯。
枯燥单调的生活之中,他开始偶尔回想起与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屈指可数的几次对话。
在对方掩去面容的刻意之下,他根本记不起他的模样。奇怪的是,他却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印象深刻。
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想知道。
不想让他看到,他就越想了解。
于是,有那么一次,事情出了些许微小的差错。
他在雕刻神仙塑像之时,刻错了一双眉眼。
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那双湛明的眉眼已经出现在他手下,清泠泠地将他望着,似笑非笑。
他心中忽然一动。
“你笑什么?”不耐烦的语气,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
那神像没说话,依旧对着他笑而不语,他也没继续刻下去。
于是第一次,神像精致绝伦,独独缺了下半张脸,宛若蒙上一层面纱,朦胧不清,就这么被搁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