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张俊人当然婉拒。
令狐荀倒没有坚持,眼神黯淡了一下便很快岔开话题。
今夜天又冷了几分。
窗外忽然传来孩童一声惊呼:“下雪啦!下雪啦!”
更多小孩嬉笑打闹的声音传进来。
张俊人听得有趣,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往外望去。
晚间天色暗淡,苍蓝弥漫,半点云彩也不见。空中白雪星星点点,飘然纷飞,好似没有重量,只在空中滑翔,好半天都落不到地上。
此刻大地静谧无声,连风都在偃旗息鼓。
张俊人拿手接了接,笑道:“瑞雪兆丰年。这雪下起来倒是别有意趣。”
令狐荀出神看了一阵,却道:“我不喜欢下雪天。”
张俊人回头:“为何?”
晚饭时范娘子特意打了一壶薄酒来,送与二人。此刻那酒已在腹中作祟,带着烘烘暖意。
令狐荀看着自己执杯的手指,慢慢答:“化雪很冷,还有,大雪压顶,若不及时扫走,极易把房子压塌。”
“那得是多脆的房子……”
“嗯,我幼时家中茅屋便是如此。”
“没事,压塌了,再搭得更结实些。”
这回令狐荀没有应他,烛火顺着冷风在他瞳孔中摇曳,他端坐在榻上,身姿清俊,不动如松。
“是这么想的,但屋顶上滑,我爹从房顶上摔下来,人没了。”
张俊人猝不及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自己搭的茅屋,应该也不高罢?怎么就……”
“一开始还活着,只是天寒地冻,找不到人医,找不到药治,一场高热外加饥寒交迫,就走了。”
他情绪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年我不过4岁。人微言轻,做不到太多。”
张俊人动了动嘴唇,最终也只吐出两个字:“抱歉。”
令狐荀勾起唇角:“可怜我吗?人命如草芥,我原本也不过是这样的存在。但他们都说我命硬,折腾不死,只是生生相克,我身边的人也活不好。若非如此,我娘后来……也不会弃我而去。”
张俊人毫不犹豫,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
“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要把别人的命运归咎于自己,你不欠任何人的,没必要理会那些屁话。”
他语重心长的模样让令狐荀不禁莞尔。
“阿玄,你先前总抱怨我提防你,还总反问你。如今我这般与你交心,你可喜欢?”
“这……”
“忘了也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令狐荀只温和笑笑,垂头不再看他。
看他这副模样,张俊人心中反而涌起一分歉疚。他挨着令狐荀坐下,一拍他肩膀:“说句真心话啊,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就是那个……喜欢,我对男的是真不行,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但你若说当个好兄弟,那我肯定一千个一万个的没问题。而且我一定是顶讲义气的那种。所以罢,你懂的,大家既然相识一场,如今又同为天涯沦落人,你……”
对上那双抬起来的雁眸,他心里一突,突然舌头就打结了。
“我什么?”
“你这个好兄弟我交定了!”
“阿玄……”柔肠百结的叹息,“你还不如可怜可怜我。”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这夜飘雪千里,簌簌不停。屋内仍是幽凉如水。
即便盖着被子,以公玉玄如今的凡人身躯,仍然冻得直打哆嗦。半夜令狐荀实在听不过去,还是长臂一伸,无声将他揽入怀中。等他睡熟之后,慢慢睁开眼来,从识海的乾坤袋中掏出那件纯黑的外袍。
只见那衣袍华美细腻,在柔白月色与雪色当中闪着光泽,从他手中轻轻滑下,慢慢落到张俊人肩头。随即仿佛找到了主人一般,钻入被窝,将他整个人严丝合缝地盖住。
令狐荀则将张俊人连同那件掩日衣整个儿搂在怀中,兀自闭目睡去。
他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面是一方奇怪的,完全不同于他所认知的天地。
道路上车水马龙,然而都是他从未见过的铁皮怪物,偶尔响起巨大的叫声,刺耳又单调。
惊得他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路边有寥寥行人,但那些路人的衣着和打扮十分奇怪。不是袍、夹、袄、褙子、褂子,也不宽大,甚至有个别还露出了胳膊腿儿和腰肢,但没有人引以为异。头发亦是,有长有短,甚至男子大多短到连头皮都能看见。分明是异族打扮,但长相却与他所在的世间没有太大差异。
所见之人都目不斜视地走在自己的路线上,很匆忙,仿佛有什么在驱赶着他们,火急火燎。
令狐荀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走。
他眼前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