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干冷,北风猎猎。
山间一派苍翠,如文人骚客笔下那般冷峻。冷气钻入口鼻中,带着松针的清新香味。
危屿青斜斜瞄他一眼,见万湖白握着茶杯的手没动,又继续道:“其实万居士,我不明白,这么一小孩,你既然知道他来历,为何不早早把他交予我派照料,非要把他送到魔教里去?莫不是,万居士不信任我文始派,反倒认为只有魔教才能教好那孩子?”
万湖白沉默一阵。
“阿祥,是自己想加入双极教的。”
“哦?我还未听说过有人生来就愿意入歧途的。”
“因他胳膊的缘故,中原的正道门派们都不愿收他。”
“我不记得他有来过我派求师。”危屿青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们找了他好久。”
万湖白别开眼,看向身边的井口:“是我叫他不要费力去找名门仙派。他够不上,没必要白花功夫。”
“不对罢?”危屿青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目光灼灼,“弟子们告诉过我,十四年前,他们分明是跟你说了的——那孩子只要找到,我们便愿意接收,带他回派中养育。即便如此,你仍选择蓄意将他瞒下,既不让他见我们,也不让我们知晓他的存在。万居士,你这么做,是为何意?”
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竟是万湖白手里的茶杯碎了。
茶水与碎瓷片溅了他一手,甚至在食指指腹上割出一个小口,殷红的血水顺流而下,他也毫无知觉。少顷,他缓缓起身,低声道:“抱歉。”
“不妨事。”危屿青抬手招来随侍弟子收拾残局,自己与万湖白同时站起身来,随口道,“你不信我们。”
他戳中了他心中所思,万湖白猛不丁回过头来:“你们不也一样?”
“当年洞龙村被屠一案的调查,由贵派全权负责,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不允许别人有半分疑问。这么一个小孩,按道理,遇到这种事侥幸逃脱,跑了便跑了。敢问贵派为何这些年来还一直紧盯不放?”
“我不过心中疑虑未消,多关注了此案些许,也被贵派盯上,这些年来跟踪与我的人不计其数。屿青大师,难不成你们对受害人的保护,还要惠及到我这个路人身上?”
两人隔着石桌对视,却见危屿青看向他的眸色更加深沉几分:“万居士有话不妨直说。”
万湖白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一番,遂勉强动了动嘴唇:“过去的事没什么可说的,我这次来,是带阿祥走。”
“晚了!一口苦井已成,他既入了魔教,非我族类,我们原先如何对付来生事的魔修,便如何对付他。”
“他生了什么事?”
“偷袭打伤我弟子一名,还企图混入我派中,图谋不轨。”
“你想怎么样?”
危屿青负手,远眺苍茫山峰:“此事我派中自有处置规矩,我不想怎样,我只按规矩办事。”
“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
“万居士!仙魔终归殊途,一个通天教的惨痛教训在前,你还要视而不见吗?那些魔道中人,修的是走火入魔的邪功,做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注定穷尽一生也走不上正道。那少年早已被同化,你还要包庇他到何时?”
危屿青语气越来越沉,无意识地放出一股威慑来,只听声如洪钟,一字一句不断压到万湖白心头。
他再也控制不住,反手自身后抽出刀来,一下立于身前。那黑刀还未出鞘,已带出一圈黑色煞气,震得桌上茶壶茶盏隐隐作响。
“要查可以,我要全程见证,还有他双极教的人也需一道参与。不能把阿祥单独关押在此处,由你一派说了算。况且此事并未涉及人命,现在全凭你一家之言,我不接受。”
刀意甚重,竟反压得危屿青一时间住了嘴。他咦了一声,伸手挡住前来护法的随侍弟子:“万居士,你执意要如此?”
“危屿青,十八年前你告诉我,这天下大道尽归于一处,也只能是那一处。我若不按你们所说的做,便没有机会再把剑练成,我没听。”
他将刀从刀鞘中一点点隔空拔出,天地竟为之变色,渐渐黯淡下来。
“时至如今,练没练成我不知道。但向你讨教一二,总归还是可以的。”
言罢,执刀劈将过去,两人身影狠狠撞在一起!
危屿青不愧是这文始派的前堂首座,他并未从他手上讨得太多便宜。此人修为着实高深莫测,即便如今修为的万湖白也只能勉强与他打个平局。
但毕竟是野路子出身,以这一套狂风快剑,他到底做不到以不变应万变。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万湖白百密一疏,腰身处漏了个破绽,被危屿青眼疾手快抓住,一招满月神隐直取命门大穴,硬生生将他推到百丈开外,砸到翠屏峰的半腰处滚落下来。
顷刻间,众多前堂弟子奔涌过来,将他围得水泄不通,转成一个半圈摆出御敌阵。千百道明晃晃的剑锋对准他,一并压到那柄勉力支撑的黑刀刀身上。
黑刀护主,关键时刻精光大涨,竟连万钧之力也一时奈何它不得。
万湖白知道它坚持不了多久,不顾周身剧痛,将口中呼之欲出的鲜血用力咽下。浑浑噩噩起身打算再战,忽听半空中远远传来一声鸽鹘呼哨,寂静悠长,余音在山间回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