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尹家主母借机发作,说家中出此丑事,定要严惩不贷,非要将令狐芷沉塘不可。
只见令狐荀撑起直往下滴血的瘦弱肩背,双目血红,厉声喊道:“哪个敢动她?若非要一条命,便将我的拿去罢!”
说完便往塘边一下一下爬去,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众人知他平日里性情温和,只当他救妹心切,没得说两句气话,又以为他挨了鞭子也走不动道,不至于此。却还在合计后事如何,只听扑通一声,那少年已然投入塘中,毅然决然。
待听到令狐芷撕心裂肺哭起来,才有人发现,慌里慌张去捞。等人捞上来,浑身青白,哪还是有命的样子?
尹家主母被他此举吓住,最后还是退让一步,找来牙婆子将令狐芷贱卖到青楼作罢。只是此事全程都被尹桓看在眼中,少爷早早情碎于此,也跟着发了两天高烧,梦呓不止。
此事一过,令狐荀大病一场,后醒来,不再受主人信任,被打发去做洒扫。但后面不知为何,指给尹桓的新小厮一个不如一个,都不衬他心意。再看令狐荀,态度恭谨一如从前,手脚麻利,头脑机灵,于是架不住尹桓的再三央求,尹家主母还是松口,让他重回尹桓身边服侍。
他们不知道的是,令狐荀忍辱负重留在那里,只是为了方便打听妹妹的下落。尹家主母并亲信口风极严,人又是在他人事不省时送走的,根本无从查起。
尹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令狐芷的下落挂在嘴边作威胁,来拿捏他。所以后来经长老引荐,当上青城派的内门弟子后,除了提升自身修为外,令狐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武力要挟,从尹桓那里拿到了令狐芷的消息。其次,想办法毁了他的仙缘,把他驱逐下山,神不知鬼不觉痛殴一顿。
随后,也就有了后续的“访亲”一说,访的是三年不见、沦落风尘的亲妹。
张俊人思及此处,却是满腹疑问,还带着微微酸意。
疑问在于,原书里他救妹心切,且从没有迷路过,怎么好端端的这次偏就迷路了?
酸意则来自,自己成天抱着原著翻来覆去研究,费劲千辛万苦,这副身体险些拆散了架才得这洞天福地修炼,饶是如此,进展也难以称得上神速。眼前这位根正苗红大男主,左一个误打误撞,右一个不小心,却也能完好无损到这里。这命未免差得太多。
一时间心绪复杂,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那番说辞,只伸出左手对他指道:“往这方向走出二里地,看到瀑布,这风遥关里只有那处有峭壁,爬上去,缘那崖边找一找,或可找到你来时的村子。”
言外之意,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绊脚。
令狐荀充耳不闻,负手而立:“我说了我的,公玉师兄却还没说你来的原因。”
张俊人冷哼一声:“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无甚可说。便在此地休养生息,有何不可?”
“哦?我还以为,师兄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特地来此寻宝的。”
话音刚落,令狐荀仿佛少年心性起来,玩似的抬手抛了一下剑。
张俊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阻止他,手中叶子瞬间打出,堪堪后至。然而那叶子却敌不过剑身锋芒,被直直削成两半。这剑势一起,却是灌注了自身至少八成的真气。
白色光芒倏然照亮枝叶间,那剑连削掉两棵细枝,直直钉到金丝楠木树的一根粗壮枝桠上。
“你做什么!”
张俊人又气又急,将他一把摁在树干上。
令狐荀只是一脸单纯无害的笑:“给师兄献丑了。”
只听粗重的噶吱一声,地面突然震颤不已,原来是那金丝楠木树在猛烈摇晃。很快自那茂盛树冠之中,飘落下来一名披挂带甲的青年男子。他青丝高束,偶尔挂着一两片修长嫩叶,一双绿眸瞪视着眼前二人,面色阴寒。
“吾乃抚浪仙!你二人在此地鬼鬼祟祟,所为何事?”
这个boss根本不好惹。张俊人记得令狐荀当时为了对付他,几乎把自己所带的宝物全掏空了才勉强制住。而且那时他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是筑基中期的修为,自己可没什么男主光环!
男主?
对啊。
张俊人眼前一亮,立刻将令狐荀一把扯到自己身前,对抚浪妖道:“都怪这个叫令狐荀的,非要打扰你老人家清修,你问他好了,反正我问了他不告诉我。”
“……”令狐荀难以置信,与抚浪妖大眼瞪小眼。
抚浪妖半天等不到答案,他也不是个有耐性的妖怪,立刻从腹中缓缓抽出一柄刀来。那刀不长,似月牙形,刀背泛着寒光,兀自嗡鸣不止,刀意极强。张俊人即刻于神识中感到一股极强的杀意与愤懑之情,不由肃然。
抚浪妖也不废话,执那刀便劈将过来。
张俊人和令狐荀两人同时躲开,俱往那金楠木树的树冠处翻身而上。但两人都未料到对方会上来,因此险些撞于一处。幸而张俊人半空使出走壁无痕,生生调转了方向,才不至于跟令狐荀再度来个脸贴脸来,嘴对嘴。
开玩笑,这妖既脱胎于这树,这树必是他原身的一部分,若要暂避,只能此处。
两人站在树上,再看向对方,脸上又皆闪过一丝古怪。
不等再说半句话,抚浪妖已冷笑道:“原来是些胆小鼠辈,只敢躲在吾真身中苟且偷生。也罢,既是些自寻死路的凡人,便让你们在那幻境中,受一受吾恩师所遭之苦。”
随他话音刚起,树上的枝叶突然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起来,越来越浓越来越密,几乎将他们二人淹没。张俊人取出匕首还欲反抗,但转瞬便被眼尖的抚浪妖隔空打掉,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繁枝茂叶渐渐裹紧。
迷糊间,他还在寻思,原文里也没有这一遭啊?
……
朦胧间,却感觉自己元神飘飘忽忽落下来,像一股轻烟,蓦地收到一人躯体中。待张俊人再睁大眼,还没来得及适应这幅新躯体,却看清自己手里拿着一把淬了阴毒的刀。那刀刃通体乌黑,一丝光泽也无,形状却与抚浪妖先前拿的那柄形状一致。
此刻顺着刀尖,有鲜血往下流淌,滴得飞快。他这才后知后觉,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
再抬头,却见到自己身处在一座大殿中,周遭围满了一群人,却全都倒在地上。
鲜血成河,伏尸遍地。
这场景令他倒吸一口气,头皮发麻。
这时,大殿正门忽的被人从外面打开,一束阳光不偏不倚打到他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然而此刻手却仿佛有了自主意识,开始自动自发地将刀翻转过来。
“逆贼住手!”
有人自门外大喊。
刀身蓦然发出哀鸣声,刀尖对准的却是张俊人自己的头顶。他轻轻一划,另一手向下一扯。只听轻微的撕拉一声,如布帛断裂。实则却是撕掉了自己的面皮,顿时锥心之痛骤然传来,张俊人痛得想大叫,声音卡在喉咙间,想制止自己的动作,却根本无法控制。
他又将身上衣服拿刀割开,有条不紊地将自己身上所有痕迹,如痣、斑、旧伤痕等悉数拿刀割烂。
日光之中,大批守卫自门口冲来。
他手下不停,转瞬伸出满是血水的双手,握成鹰爪状,将自己的双眼生生挖出。
张俊人眼上一红,剧痛袭来,因为看不见,骇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饶是此刻,他发觉自己又慢慢提起刀来,双手稳稳握住,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此人要做什么了。
那刀由他自己送出,从自己的胸口位置插入,接着往下狠狠一划。
这一刻,连呼吸都停滞。
张俊人第一次感觉速死都是种幸事,此身仿佛堕入阿鼻地狱,疼痛彻骨喧嚣不停,快将他的灵魂一到拉扯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