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的要求是,要你活着!”
“活下去,洛九。”
静室再一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洛将军从来言出必践,所以,他不敢应。
他没有把握。
李御医欲言又止的隐忧,范若若脱口而出的关切,是洛九避而不谈的代价。
他用生命力调和自身真气,将范闲如同利刃刮骨般蛮横的真气梳理平顺,裹挟九转熊蛇丸的菁纯药力,扫清致命的硝石矿脉之毒,甚至一举重塑范闲经脉,让它强韧到足以承载直通宗师的霸道真气,让范闲晋升大宗师再无关隘。
这一整夜,他殚精竭虑,全力救人,没有考虑其他。但去伤的能力,始终是等价交换。
洛九不知道,他之所以如此笃定此法可行,是因为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想出这样的办法。以命为柴,度厄去伤,确实是他能力的完全版。出于某种缘故,只有在他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才能想起。一旦想起,就意味着他早已不计生死。一旦使用,他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
柴尽焰熄,油尽灯枯,如今只是到了付账的时候。他心甘情愿。可是看着眼前哀泣的林家郡主,他为难地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是如此的敏锐,如此的善良,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红衣青年蹙眉垂首,一缕卷曲的、雪白的发丝从肩头垂落。
原来洛九,一夜白头。
林婉儿见他不应,哭得更凶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才能留住眼前这个青年,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答应过我的……”
不是因为他救了夫君的性命,不是因为范闲不能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就只是因为,他是洛九。
他是洛九啊!他怎么能够倒在这里!
朝阳在寂静中升起,屋中只余蓝衣女子的抽泣。直到天光大亮,才终于有了红衣青年的一声回应。
“好。”
从范闲讲过的无数故事中,林婉儿早已对洛九知之甚深。她知道他既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太好了!他会活下去。林家郡主又掉了泪,这次是带笑的泪。
“我能为你做什么?”她问。
洛九此时也发现落在肩头的那缕白发,他想了想说:“别告诉安之我的情况,先找人安顿他休息吧。我再调息一阵。”这次他没有客套,也没有称呼那声疏远的“郡主”,见林婉儿点头,便伸手拉开了榻边的素纱屏风,遮住了他自己。
林婉儿明白,洛九是不想让旁人——尤其是范若若——看到他此时的样子。于是她体贴的转身出门,唤人安顿好自己的丈夫,以洛九疲惫需要静修为由劝走了范若若,为洛九关上了房门。
房间很快恢复了安静。洛九靠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样平静。这一日一夜间,他的心情大起大落,极怒、极恨、极哀、极乐……坠入无望的深渊,又柳暗花明,接受自己的终局,又被强行拽回。
林婉儿的要求,就是那根拽回洛九的线。
她是个好姑娘,安之得妻如此,何其有幸。所以即便离开此世,他也该能放心了。
可是,他不想食言。
怎么办?
他不想食言,让她难过。
他还想给他们的孩子当干爹。
他还有好多事情想做。想保护好安之,想教导燕子和霸霸成材,想安进列扬他们心中的抱负得以施展。
他想山洞里的工匠们活得像样,想边军将士们吃饱穿暖,想流晶河的姑娘们站着挣钱。
他想吃王启年家门口的红烧肉,想将大宗师挨个挑一遍,想去西方转一圈。
他想活着。
为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次,洛九也想为自己,努力活下去。
他不知道,这样的执念,是他破天荒的头一次。
神奇的是,这个为自己而活的执念,居然就是那个契机——那个洛九突破武道宗师所欠缺的契机。
一念起,风云转。宗师在望,命火不熄。
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