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忽地升腾起诡谲的青色烟雾。如同山火吞没天际线。天,一下子就青了。照得每个人脸上出现一片死尸一般的冷白。分明是朗朗白日,偏有一种来自地狱的狰狞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底蔓延。
云霁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在飘飞的乱发中,像极了鬼门关前龇牙咧嘴的衔环。恶意地警告着来人,见吾汝命休矣!
山雨欲来的恐惧让众人仰着头,一步步小心地退出阵外。茫然四顾的眼里藏着一份对未知的恐惧。
伤重让许安平趴在地上头都不能抬。在看见青光的瞬间,眼睛惊恐地睁大,深知云霁此举意欲何为的他拼命吼着,“不要许愿!不要许愿!”
云霁根本不在意他们是死是活。可现在真的生气了。居然敢动他主子的东西。不可饶恕。
茫然的人类、兽族、妖族,一个个头顶飞出青丝线,带出他们的愿望、他们的寿元,晃晃悠悠往云霁身上聚拢。
“每个人心中吵吵闹闹都是渴望,渴望我死,渴望功成名就,渴望在这一战中扬名立万。我的力量源源不断。”
人类就是会思考,会祈祷会许愿。面对未知他们深知自己无能为力,他们恐惧,他们祈祷,他们许愿,除了这些弱小的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听到了!这都是许愿的声音!这都是我的力量!”
铺天的青丝线盖过了乌云。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是死一般的青白。
“怎么还没有结束?想喝一口水。”
“妈妈呀我还能不能回去吃午饭了?”
“小宁啊你有没有想爸爸?”
“那天的姑娘不知道还在不在。”
“早知道不来了……”
漫山遍野的愿望正飞过众人的头顶,飞到云霁手上,成为他的力量。
“不要想!”
许安平声音都喊哑了。可人呐!如何才能放弃渴望?
“好怕呀,我死前能不能吃上一口饭?”
“我不想死。”
“相信掌门,正义必胜!”
“此人如此可怕。我一个小卒子能帮上什么忙?当初何苦跑来?”
“我不能想我不能想。哎呀,我出门前忘了抱一抱他,好害怕呀,这个云霁太可怕了,害怕害怕害怕……”
渐渐地,原本凌乱的语言,渐渐汇聚统一成相同的两个字,害怕。细小的青丝线也一点点变得粗壮。人们脸上死气更重。得到力量的云霁尝试着挣开绿光的束缚。绷断了一条,两条……
“点名!何敢为!”
“到!”
“萧腊八!”
“到!”
“海音彤!……”
童心尘照着脑海里的花名册一遍一遍地高声呼喊,弟子们也纷纷回应。
齐刷刷喊到。飞往云霁身上的青丝线瞬间少了好多。
人群中有聪明的,瞬间明白了童心尘的意思。人在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一刻,只有本能的回应,没有思考。
萧腊八啊一声惊讶于他的聪慧。开始疯狂叫自己身边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一脸茫然,却是本能地回应了。头顶的青丝线也在此刻消失。
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过来。开始疯狂喊那些自己记得的名字。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越来越多的人回应后渐渐醒悟过来,又去喊更多的名字,叫醒更多沉迷于渴望中的人。”
然而,终究是蚍蜉撼树。想不到千年过去他力量更胜从前千倍。再让它继续吸取魂灵,拖不到鲤鲤来。眼看着云霁一点点在挣脱清虚玉璧的束缚。
“星柠,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这么护着你?”
许安平心急如焚。内视平复内心。瞥见角落里的星柠,他忽然灵机一动。
劫狱时候他为什么可以用心明的身体?心明不可能许愿的!除非,有人用心明的身体许过愿了。
如今,星柠身为魂灵,无力相助,始终像个局外人在角落里蹲着。此番被许安平叫到,脑子一转,明白过来。
云霁喜欢他,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俩在门内卿卿我我的时候,星柠不想当电灯泡,跑到门外去歇着。
和他一样想法的云霁也在。一人一兽百无聊赖,彼此依偎着睡到天昏黑暗。
即使不能回应他的感情,星柠对云霁也是有一份情谊在的。
但是下山助星沉恢复记忆一事开始,事情变了。
他选了一个不是很好的身体。
马听天师承坐忘派两年半,一无所成。马听天还俗继承家业。二子出生时候卦象显示他是灭世恶魔的容器,三贴打胎药都杀不死,只好生下来,囚禁在独心苑。
这就是星柠下凡转世的肉身马洪福。
马洪福生来双眼可断人未来,可惜开口一次发烧一次,身体日渐虚弱。人称天眼洪福。
独心苑内,高墙隔绝外世。每日只有相熟的仆人投过巴掌大的窗口,送来饭菜、玩具、书籍。仆人偷偷带亲朋来问命运,马洪福善良说出趋吉避凶的办法帮人躲过一劫,自己高烧不退。高墙大院更高,环顾四周只有方寸天空。
院子里有声音,什么掉下来了。马洪福屁颠屁颠跑出去看。是一只黑猫。啊啊啊叫着期待不敢上前,趴着,摘狗尾巴草逗猫。这是被囚禁三年来第一次见到外物,马洪福很兴奋。
这是两人在人间的初次重逢。是可以真名真姓坦然相对的友谊。
星柠得知自己出生前的屡次死而复生都是云霁从中作梗,把他拉回人间,对他更是感激不尽。
云霁看出来星柠对外面的渴求,每日给他讲外面的精彩世界。
就这样,一人一猫在院子里自得其乐。
有个仆人来送饭,是个新面孔。那是星柠看过的最平凡的美好。难得好心告诉她,你这一生平安和顺。自己再次病卧在床。
晚上,家人变了,突然要给他娶妻冲喜,娶的正是那个仆人。然后仆人嫁进来,死在了轿子里。
好久不见的云霁也回到了院子里。还长胖了。星柠隐约感觉到二者的联系。那个仆人的未来他是看过的,年纪大了回乡嫁个瘸子,生一儿一女,贫苦但夫妻和睦,在子孙面前寿终正寝。不该如此暴毙。是云霁改变了她的命运。
云霁也不否认。“我的能力就是实现别人的愿望,从而窃取别人的寿命维持自己的永生。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让你起死回生三次?”
他说话时候半点没有害死人的内疚,只是稀松平常的感觉。
星柠震惊不已。一想到从前自己头疼脑热他也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杀人,就下定决心许愿,灭了他。
直接说肯定会惹怒他。他不接受这个愿望怎么办?于是星柠许愿。
“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喵喵喵喵,我马洪福,许愿,和云霁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做一辈子的好兄弟。”本意是祈求他和自己一起早死,寿命不过百年。
不料云霁十分感动。抓着他的手,泪眼婆娑。“你知道吗?我在海底的时候,他们都不愿意和我同生共死。只有你,只有你!你放心,我一定让你与这天地同寿!”
说完,云霁走了。不知道在安排什么计划。
星柠全当从没见过他。也因此,变得冷漠,尽量不让自己窥视未来,以免生病,他又去杀人夺命相救。如今想来,这份感情可以利用。
“很聪明。打情怀牌拖延时间。我知道。我来。”
曾经对他许过的愿望浩瀚如烟海。在这万千星辰般的许愿之海中,云霁听取着所有的心愿。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那是他藏在心底的小男孩的声音!
那是他唯一一个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声音!
“仙道渺渺人道迢迢天道昭昭妙妙妙妙,我星柠,许愿,和云霁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找到你了!”
当时发现他用别人生命救我。所以许了这个愿盼他和自己一起死。不成想,他把我寿命延长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相助于你。你我,都是不愿牺牲他人自己独活的。
“星柠!”
云霁睁开眼,顺着自己手中抓住的人望去,居然是被自己打死的许安平!
自己最恨的人和最爱的人在同一个身体里!
云霁施法中断。众人得以喘息。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愿望?你把星柠藏哪里了?不。你就是星柠。是不是?你说话!”
当年星柠和云霁在兜率宫外,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但如今,他在这个身体里帮许安平。那当年曾让他感动的愿望是不是意味着……
“你当年许这个愿不是要跟我长生,是要我跟你一样早死!是不是?”
许安平的身体受伤过重,眼线已经意识迷离,眼神开始涣散。他这般剧烈摇晃下,更是提前见到了不远处招手的黑白无常。
“我准你死了吗?回答我!”
云霁强行输入灵力。星柠眼神重回有神,身子还是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了。方才许安平的打斗过分勉强自己的身体,如今筋脉全断了。
云霁还在持续不断地输灵气救许安平,没用。
“星柠,”他把爱人的灵魂连同仇人的躯体一同抱在怀里。“你是主子以外对我最重要的人。但是,你根本不爱我。从我杀了那个仆人开始,你就不再爱我。你故意许愿要你与我一同早死为人间除害。是不是?”
星柠的眼神流动半分。心道这一次情怀牌都不管用了。
“是。”
不料,云霁说没关系,这都没关系。“我也可以不爱你。我现在,我以后,都只会爱我的主子一人。你和那个姓许的共用一个身体,算你倒霉。去死吧。”
掌风吹得脸颊生疼。星柠瞬间明白过来水月升和星柠在云霁心中的地位轻重。
这情怀牌!还能打!
“慢着!我就是水月升。”
“耍我呢?”云霁收了杀招。心里仍有些不信。“难不成姓许安平的身体里有三个灵魂啊?”
“你等我一下。”
星柠回到心海,拉起许安平就要他现出水月升的身份。“搞反了!你快上线!你们之间有什么信物没有?再这么下去,全天下都要完蛋了!”
许安平回想起这一千年来自己辗转各个肉身杀他不下百次。他怎么可能还会留恋自己?
“你去跟他说,我,我这个魔鬼,跟你,性命相连,休戚与共。你看看,你英勇正义的情人会怎么做?他会把长生剑刺进你这里。戳胸膛,那里跳动着一颗忐忑的心。你不敢说。你害怕。哈哈哈!”
与其说千年前是星沉捡到云霁。不如说是云霁故意被星沉捡回虚静派。
他俩早已反目。自己亮出水月升身份,只会死得更快。
星柠急了。“我不骗你。你快亮出水月升的身份,救救这个世界。”
许安平确实有办法证实自己是水月升。
百花仙子诞辰,青莲仙子不愿献舞求他代劳。此事只有青莲仙子、他、星沉和云霁四人知晓。
此阵快关不住他了。鲤鲤也不知道何时能到。阵脚已经换了好几批人。伤者多到,温元白奔波的身影都快成残影了。为今之计,惟有一试。
“剑来。”
此时得到云霁的持续输灵力,他的身体已然大好,能自如走动。
大漠黄沙,断壁残垣之间,香纱半遮面的舞者手执琵琶,翩跹起舞,一如当年。
赤足盘旋在每个人心头。驼铃声声钉入看客耳中。
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素手弄弦,宛若敦煌壁画复活。
“主人!”
云霁虔诚地冲他跪下。
琵琶在身后扭转。声声断。五谷丰登舞,毕。
许安平身上琵琶舞衣如雾散去。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叩拜姿势,久久不动弹。
在天上的那些日子,一切都来不及发生,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叫他如何不怀念?
“主人!”
攻击早已全部停止。云霁膝行向前。吻他脚背。泪眼婆娑央求道,“主人,我们回家,回天上去。”
许安平忽然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但是他无法接受。
笑声从地面升起。许安平一个脚背起腰,身子立得笔直。仿佛方才的舞者不曾存在过。他又是铁骨铮铮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