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你卖了,换一千两银子。”
枇杷膏儿也还永明师叔三罐了。锁妖塔需要童子身的事儿有潘玉龙解决。财政方面,潘玉龙的和亲效果显著。萧田甜不再针锋相对。虚静派和五色派关系缓和。诛星大阵作为破阵之时的备用,倒不用那么着急。
三个月,他居然不知不觉坐稳了这个掌门之位。童心尘觉得自己真了不起。
这日晨起,无事,正好有时间整理一下门下事务。
这20年过去,江湖上新出了很多门派。大大小小不下20个。年轻人不懂什么术法符咒,被五色派的金纸钱、银桃符迷惑,封金银珠宝为上品。他们传统四大门派奉为正道的朱砂黄纸、桃木剑反而被冷落。
要想恢复昔日荣光,还需要一些时日。
当然,他对虚静派有信心。
将童家的房契地契一一封存。
想起那日许安平的信任,心中感慨:他真有眼光!
油墨的清香,宣纸的柔滑,一切宛如昨日。
山坳花间偶尔遇见花光了所有的运气吗?
自此之后二人聚少离多。他在自己没在。若不是这点小物件,他都以为那些美好都是梦一场。
正陷入无边的思念,来人敲门。
童心尘只得收起一切。转身又是精明能干的掌门一枚。
是萧腊八拿着本子来交差。
童心尘翻开一看那熟悉的笔迹,五指都快要掐进笔墨里。
许安平没空来看他,居然有空帮萧腊八抄账本?
他们虚静派掌门不在,代掌门伤残,在夹缝中生存着实不容易。他们还不团结。
虚静派七大山八大峰。七位师叔各自分管,各自为政。相比之下,他们惴惴峰就惨了。这些年山上仙草灵药都被悉数变卖。修为着实是上不去。矮子里拔高个儿,结果萧腊八吊儿郎当的。烂泥扶不上墙。
就一个冬衣的数儿都整不明白。心斗山就一个缦缦峰加惴惴峰!
永山和永过师叔还不曾收过一个徒弟!
人家何敢为守一山加泠咸峰、飘咸峰、厉咸峰半天就完成了。
他呢?孺子不可教也。
有何敢为这个文武双全的珠玉在前,萧腊八更加拿不出手。
如今居然还来找帮手抄作业!
童心尘一叠账本砸他身上。
“我让你去问是要你熟络各山头方便日后行事。你找许安平帮忙?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山头的事情的?还有,你怎么会认识他?他是怎么突破山门大阵上来的?”
“我带他上来的呀。山门大阵那玩意儿,一脚踩住白线就歇菜了。”
童心尘知道萧腊八是个符修的好苗子。没成想,祖师爷留下来的山门大阵他一脚就破了阵眼。
“能一脚踩中阵眼,你也是有些运气在身。”
萧腊八摇摇头,“不是猜的。是安平告诉我的。”
童心尘心道奇哉怪也。为何这个许安平这般了解他们虚静派?简直来去自如。他为什么能靠近清虚玉璧?他腰间伤口也是这么好起来的?自己真的可以跟他走下去吗?他的秘密,比老爷子做的坏事还要多。
童心尘决定从萧腊八入手,好好了解一下这个许安平。
两杯黄酒下肚,萧腊八一张脸红通通,舌头都大了。萧腊八吐着舌头,以手为扇给自己舌头凉凉。
“这酒好难喝啊师父。你等我一下。”
说着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山里高粱酒,着实辣口。他想念许安平的松醪酒。
自己处心积虑跟他好好过日子。可万一对方并不愿意呢?
童心尘感觉自己恋情无望。又留恋他给予的温暖。他冷淡的言语还是相信他温暖的行动?
童心尘陷入迷茫时,萧腊八已经钻隔壁屋给他拿来两瓶聚仙楼去年的松醪酒。
童心尘眼前一亮。“哪儿来的?”
萧腊八浅抿一口,一口下肚,妥协。
“13岁时他回来砍树借书接水。把古芳苑建好了。新屋入伙的时候我们过来喝了一顿酒。他每次都把酒存那屋。自己又不喝。我们就偷偷拿来喝。喝完了再给他买新的放回去。”
“你这样偷拿,不好吧?”
“好歹一起长大的。一两坛酒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藏了这么多松醪酒又不喝多浪费啊!再说了明日又不是不还他。”
这萧腊八和许安平果然关系匪浅。童心尘心道这一顿酒喝对了。
童心尘将二人酒杯相碰,然后泼了,开始给自己倒水。
面对萧腊八的不解他解释道。“哦,你师娘要我少喝点酒。所以我戒酒了。你喝。话说,你们怎么就一起长大了?”
“你若醒不来,七位师叔就打算立他为掌门。可他过不了守山大阵,每次都是我挪开那块大石头带他上来。那石头比5岁的我还要高。后来,就只到我腰间这里了。怎么算不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萧腊八点点头,“所以啊,我是相当同意这门亲事。”
童心尘心道你是他爹还是他娘呀?谁要你同意了?你就是不同意他也是我媳妇儿。
萧腊八接下来的话让他很快安静地听下去。
萧腊八上山的时候他就在古芳苑住着了。许安平每天跑清虚玉璧去给童心尘擦身子、翻身。明知道他听不见也坚持跟他好好说说话。给他搭棚子生怕他被雨浇着被日头晒着。这样的痴情一坚持就是二十年。
如果童心尘醒不过来,那就是30年40年甚至更久。
比起那孩儿痴语的金环之约,20年守护不是更应修成正果吗?
“所以你俩成亲,”萧腊八拍拍手,“好极了!”
童心尘听罢,满脸通红。羞的。
“他会偷偷学我们门派的功夫、符咒。他什么都学。他学东西可快啦!我和师兄弟们有什么不会都会去请教他。起初有弟子报上去怕他泄露门派机密,但是永明师叔说没关系。后来他下山去童家管事儿。很久没教过我了。师父你什么时候教我?”
童心尘眉头一挑,揪起了这小机灵鬼的脸蛋儿。“没醉?”
萧腊八嘿嘿笑笑,脸色清明。“师父,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要的呢?”
“别喊师父。我还没正式决定收你。”童心尘放下酒杯。“关门大弟子,总是要谨慎一些。”
“掌门,”萧腊八双膝跪下。“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你选了我跟在身边,不也是看中我有符修的天赋吗?高秉天说你在看诛星大阵的书。你看我怎么样?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天赋异禀。”
“你确定?”
“人这一辈子能享的福我都跟着安平享受过了。能吃的苦我也吃过了。我缺了什么?缺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缺一个流芳百世的因由。”
童心尘斜眼看他,止不住嗤笑。“一眼假。”想来当初六师叔看他撒谎也是这般感受。
萧腊八终于认真起来。“守阵之人,抚恤金100两。”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赎回我的玉佩。”
“然后呢?”
“把它埋了。”
童心尘十分不理解。萧腊八说起那玉佩的去向。
“我从前执着于寻找生父生母,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遗弃我。我耗费了好多的钱和心血。最近,玉佩典当出去了。我没法每日去找他们。忽然发现,我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的我一直执着于找他们。他们已将我遗弃多年。即使找到了也是彼此陌生。找不找又有什么关系呢?保护我从小的生活的地方,守护从小陪我长大的人,这不是更重要吗?”
童心尘放下了酒杯。转身面向他。“你可知锁妖塔的阵眼是谁?”
“水南天。”
“是。水宝珠的哥哥。世人只知道水月升名师出高徒,水宝珠战绩辉煌。没有多少人知道,世上唯一一个同时受到水月升和星沉两位祖师爷亲自教导的武修,就是她哥哥水南天。后期两位祖师爷各自忙于门派事务,很多琐事都是水南天亲自打理的。两位祖师爷吵架,他来回劝导。妹妹到处惹是生非,他摁着妹妹给人赔罪。就这样,他还能在不足百日之内修习阵法,抢在自己师父前面成为了锁妖塔的阵脚。你的对手,就是这样的一个被严重低估的存在。”
也因此,他一开始就打算说服七位师叔上阵。即使如今必须培养新人,他也没打算将此重任交予他人。
毕竟,这是九死一生的买卖。
没有人,需要为他的爱情冒险。除了他自己。
“掌门,”他以为童心尘一直拒绝的理由是什么能力不足等,结果只是因为这个。萧腊八笑了。
“我知道诛星大阵布阵不慎容易像你师父那样当场死亡。但是,那日众弟子齐聚画天雷符。只有我资质尚可。现在整个门派里能做符修的就只有你我二人。你是掌门,执掌门派。那么,诛星大阵,舍我其谁?再者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水南天再怎么厉害也扛不住锁妖塔这千年的损耗。说不定,我这匹千里马都能胜过他呢。”
什么都说的大喇叭怎么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爱?
他是知道什么能肆无忌惮地说,什么必须三缄其口。
也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吊儿郎当假象下的深明大义。比之水南天,不遑多让。
他活得通透着呢。
没想到,自己还是个徒儿,居然要成为别人师父。
童心尘一吸鼻子,抽了一张黄纸。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会写都功箓。
“高秉天。人呢?都功箓怎么写呀?”
“师父,我马上去找!”
萧腊八刚起身就被一双手摁下。
有人进屋,顺着他指间将笔抽走。
挥笔如腾龙。一张都功箓三两下写好了。
童心尘眯着眼,接过笔,签下自己的道号。转手给了萧腊八。
此番没什么仪式。真心实意。这也是童心尘第一个收的徒弟。
萧腊八跪着接过。磕了三个响头。
“整这些虚礼做什么?”
童心尘拉着人肩膀一手将人提起来。
“小喇叭,以后,师父师娘罩着你!”
说罢,仿佛突然醉了。
一直紧绷着的弦,在看到那双手的瞬间松开了。
一个月,一个人,从被人唾弃的花花公子童家二少爷到人人尊敬的童掌门。
他做到了。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也变了。说他厉害。叫他掌门。
人们只看到他今日的风光无限。
谁又知道这一份风光曾耗费他多少心血?让他在多少个日夜辗转难眠呢?
他放任自己身子软在人怀里。许安平拉都拉不起来,只好抱着。
许安平半口不喝。他就硬给人灌。
看那人被酒液呛得双眼通红,他高兴了。搂着人又亲又抱。嘴里尽是胡话。
喊着我的宝贝儿我的心肝儿你终于回来了!没有没有只喝了一点点。不信你闻。
小喇叭上一秒还在奇怪他怎么喝个水能醉成这样,下一秒看到他负手在身后给出暗号。萧腊八一下子就懂了。磕过头,识相告辞离去。
童心尘自己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宿醉醒来,一手撑起身子,顿觉头痛欲裂,想将太阳穴摁塌进去。
怎么在床上?
下意识去看床边,无人。略显失落。
大声喊,“小喇叭?”
没人回应。“高秉天!”
还是无人回应。
掌门大人只好自己起身,揉了几个穴位让自己脑子清明一些,好起身洗漱。
温热的水汽被吸入鼻孔,人才算是活了过来。
就着桂枝的芬芳,童心尘动作麻利地倒腾自己。
不一会儿,镜中醉汉又恢复往日丰神俊朗的模样。
起身准备出门,衣袂翻飞带翻了桌角的书信。葡萄花鸟纹银香炉也一并落地。里面燃到半焦的竹篾橘皮都洒了一地。
信是庸凡派的回信。马小鹇合作时候给的投名状。只有一个字,好。
金环之约这就算解除了。
童心尘蹲下来,迷糊地看着眼前一切。
昨天他又抽出来看,完了就随手放着了。如今信纸被塞回信封里。
他看过了!
门外马啼声嘶。
童心尘一个猛子冲出屋外。踉跄了两步才走稳。脚下生风,甚至忘了施展神行之术。
他匀着呼吸看下山的路,正好和回头看的许安平四目相对。
金项链在他宽厚的颈肩之间显得那般弱小可怜。指骨粗的金项链在他美貌之下竟被压得失去了存在感。
童心尘想,他日该给他定个大片璎珞挂胸前。夸张、硕大,一层又一层。五斤对美人来说已经足够雍容华贵,然而对他来说就是一空心砖。太小的金子根本压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
许安平笑着挥挥手。马儿载着人往山下飞奔,也带走了童心尘的魂儿。
他当是忙碌异常的。才会用上《陈氏香谱》中最简约的那一香。
然而相识至今,登云梯上古芳阁内,每日一香,从不曾落下。
此番用心,哪颗心能始终坚如磐石?
惊觉自己陷入那一笑之中。童心尘捂着脸,躲开眼去。心中默念清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