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缕
一声鼓响。
清锐如刀,幽玄寂寂,仿佛是落在冬天枯冷树枝上的第一片雪花,又像是无上名刀挥出的一击,刺破龙胆花层层叠叠,迷雾一般缭绕的香气。
一身巫女装束,颜覆面具的大妖随着鼓声,轻盈落在了龙胆花海之上。
源赖光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角,道了声,“稀客。玉藻御前。”
“嘛……”大妖掩扇轻笑,面具外线条流畅的下颌微侧,显出一个几乎带了些天真味道的妩媚弧度,“帮了那只白头发的可爱小妖怪之后,偶然想起来,过来看看而已。”
“喔……”赖光应了一声,左手轻轻一拂,两人之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悬盘,上面放着两个浅碟,“那就感谢御前帮忙照顾我的鬼切了。”
他举起浅碟示意之后,将里面的浊酒一饮而尽,狐妖仪态万方地端起酒盏,以袖掩面,小鸟一般轻轻啜饮一口,随即纤指轻拢,浅碟便在他指尖化为了一朵雪白龙胆,轻盈翩落。
大妖掩唇而笑,“闻名不如见面,我本以为以赖光大人厌恶妖怪的性格,怕不能和我共饮这一杯呢。”
赖光摇头,“御前所知有误,我并不讨厌妖怪。”他轻轻拂袖,面前的悬盘消失,重又是一片雪白花海,他温和一笑,“我不会去讨厌一个明确无误,正步向灭亡的种族。”
玉藻哑然片刻,嫣然一笑,道,大人说得也是,语罢,莲花之下似又异响,玉藻侧耳倾听,柔声道:“快醒了吧?”
“还有两根咒缚。”赖光诚实地回答。
玉藻闻言,倾身而前,细细凝视着赖光右手和颈上的咒缚,赖光颇有余裕,甚至于单手挽起半边长发让他查看。
他颈子生得好,白而纤长,像鹤,而现今上面却隐约一片雪白蛇鳞,玉藻碰了碰蛇鳞,细小柔软,几乎和肌肤一样触感,大妖转而轻轻拨弄了一下他颈上的咒缚,柔软地叹了口气,“总觉得……我似乎害了那个小可爱呢。”
“御前当时的判断丝毫无错。”看玉藻轻盈落座,赖光放下头发,对玉藻温和一笑,“我对鬼切下的咒术,确实如御前所言。杀我五次,斩断五蕴,我和他灵魂里的契约就会彻底消失,他再无可能成为我的奴仆。”
玉藻闻言一勾唇角,手中扇子徐徐张开,柔和清风自扇底涌出,轻轻拂过柔软的龙胆花海。“啧啧,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个咒术,在你这边,连接的是‘这个’。”说罢,玉藻又叹了口气,这回多少有些真心实意的成分,“若是鬼切知道,五蕴斩断的,不仅是血契宿缘,还有你身为人的‘宿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想法。”话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这个咒缚确实是束缚所用,只不过除了束缚赖光身为人子的‘宿命’之外,所束缚的另外一个东西,是八岐大蛇。
对玉藻的说法,赖光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女装的大妖继续说道,那个小可怜找到我的时候,虽然竭力面无表情,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副绝望到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
和昔年的他多么像啊。
无法救回的妻子,和,孩子们。
绝望到甚至于感受不到绝望,被仇恨填满,灵魂里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仇恨之外的空隙,整个人都会轰然倒塌。
看着当时的鬼切,简直就像看到自己一样。
没有办法不伸出手去,哪怕只能帮助鬼切一点,也就像往日的自己,也有了一丝救赎。
玉藻前问道:“赖光大人,你知道鬼切爱着你这件事么?”
“当然,他爱我这件事,我比他自己更早知道。”
“那你爱他么?”
赖光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他道,我爱着鬼切这件事,难道我自己会不知道吗?是我先爱着他,然后我的鬼切回应了我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