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光学会的第一个字,是茜。第二个字,是黛。
鬼切本想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但是握着笔的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说,想知道茜字和黛字怎么写。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是茜色的茜和黛眉的黛。
鬼切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鬼切的字写得极好,他昔年还奉源赖光为主的时候,赖光对他字迹要求严格,待他练得一笔好字,很多赖光的公文就由他代笔处理。
写完,鬼切在旁边用飞苇书写了这两个字,笔划似画,极其纤丽。
少年抓着纸,面孔几乎要贴过去,仔细看上面写的这四个字,最后有点稚气地指着飞苇字道,那两个端正,但这个好看。说完,赖光就把那一页纸小心翼翼地收好。
然后他仰着头,一双朱玉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鬼切,道,那你的名字怎么写?
鬼切忽然恍惚一下。
五世轮回,他第一次,从这双朱色的眼睛里看到希冀,即便是小心翼翼,却依然是希望的颜色。
他忽然想起,他记忆中的源赖光,似乎从未希望过什么。
源赖光有坚不可摧的目的,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在乎生死,但是那从来不是他的希望。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源赖光。
鬼切忽然意识到,在这茫茫轮回中,他用了六百年的时间,艰难承认,即便横亘着背叛与杀戮、仇恨,他对源赖光依然怀抱着爱意。
然后,他又用了三百年,才敢去想,赖光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不知道。
但是,是温柔的呀,他也曾这么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教他读书,教导他如何优雅地吟诵和歌。
那是无比憎恶妖怪的源赖光啊。如果只是单纯的利用,他有什么必要这么温柔的对待他呢?只要使用他,让他杀戮就好。他依然会仰慕他,在真相揭穿前为他心甘情愿地屠戮同族。
何必教导他这些人类的事、美好的事、温柔的事?
鬼切心底忽然泛起一种柔软酸涩的惶恐,他不敢细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上,握着赖光的手,慢慢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小孩端详了一阵,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真好看,鬼切的名字看起来像刀一样锋利。
赖光看起来很高兴,鬼切心底那股惶恐忽然就变成了一种温柔的悲凉。
他又握着赖光的手,写了赖光两个字。
鬼切说,你的名字也好看,是明亮的光。
转眼就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赖光每天吃得饱饱的,个子窜高了一截,终于显出了一点十来岁孩子该有的活力。
大晦日的前两天,赖光勤快地把庄园打扫了一番,尤其是寝殿和北对屋,打扫得纤尘不染,在所有的门上挂了松枝当立松,又在寝殿的御帐台供奉了镜饼,雪白的两个镜饼摞在一起,上面放了个金灿灿的柿子,分外喜庆,整个宅邸居然真有了几分过年的味道。
鬼切本来想帮忙,却被少年以碍事为由果断地拒绝了。
他摸摸鼻子,默默地按照少年写得扭七八歪的清单字条,去把所有过年的东西采办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