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叶
京城一条的宇多小路那边在闹鬼。
街头巷尾、从禁中到九条,甚至于到鸭川,人人都在说着这件事。
因为,那是源赖光的旧宅。
那可是当年大江山退治的源赖光啊!
于是这个传言就分外的可怖和引人入胜起来。
大家传得绘声绘色,有人说是当年被赖光父亲赶走的女鬼红叶要来报仇了,有人说才不是,是罗生门的茨木又回来了!旁边立刻有人嗤笑,说你还不如说酒吞童子复活算了呢。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阴恻恻地道,我觉得不是赖光公的事,分明是他弟弟赖信公招惹的。你们都忘啦,才多少年的事?当年在下总,赖信公去镇压平忠常的叛乱,平忠常可是乖乖就投降了的,结果怎么着?人还没押到京城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脑袋还被砍下来邀功,下总那么大一块土地连着人,就全归了赖信公,平忠常不作祟才怪!
这么一想,倒也有道理,毕竟快二十年前的新怨灵,总比百多年前被赶走的鬼妾听起来新鲜些。
“……花……”有个住在宇多小路,为贵人赶牛的小童在人群里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声音太小,除却周围几个人,谁都没听真切。
有想问的,刚要开口,听到旁边人热烈烈地说起赖信公的儿子赖义公任期将满,快要从东国回来的消息,立刻把听到的这一句抛诸脑后,投入到新谈资里去。
谣言就这么传着,也没什么人真敢去宇多小路那边一探究竟,后来今上略有耳闻,暗地里派遣了身边得用的藏人去搜寻了一遍,什么异状都没有。
赖光族人,不是在多田那边,就是跟着赖义在东国,京里自从赖光的养女相模去世之后,就没人长居,只是偶尔有族人结束地方国守任期,回京复命的时候暂住,所以虽然没人住,倒也没有荒废。
宅子里没有任何异状,就是院中杂草略高、池塘上浮着水藻,板桥上薄灰一层,衬着天边薄月一弯,反而别有一番幽凄的风情。
便如此上覆了今上。
其中有一名藏人言道源氏旧宅形制古朴,并不似现代风格一般富丽堂皇,院中并不见休憩,枯草衰枝之间,有一株雪色龙胆花凛然独立,犹如名花带剑。
今上遥想了一下,笑云龙胆花还没到开的季节,若是谁想去看龙胆,倒可以去源氏旧宅里看看。
这件事便也就这么过了,京城里哪时哪刻没有一些异闻呢,慢慢的,宇多小路闹鬼的事情也就渐渐平息,换成了东宫所出的贞仁亲王这场病到底能不能捱过今年。
“龙胆?”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赖义正在保养自己那把由伯父赖光传下的名弓,他只低低重复了一句,就专心致志地用手里的皮子抹上蜡,一丝不苟地抹着弓弦。
看着蜡渗进弓弦里,再把弓身仔仔细细拿干皮子擦好,收进弓囊,系好,他才抬起眼皮,看着面前从京城来禀报消息,诚惶诚恐的年轻武士。
源氏的旧宅里,有一株龙胆。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源氏的家纹就是笹龙胆,赖光又极其偏爱雪色龙胆,昔年曾在宅邸遍植龙胆,盛开之际,满院雪白,宛若盛夏降雪,蔚为壮观。
而且现在又正是龙胆盛开的时候。
只不过,从赖光过世之后,源氏的旧宅里,再也种不活一株龙胆。
没有道理,就是种不活。
这株龙胆赖义知道,去年不知怎的长出来的,整个宅院里唯一的一株,这株龙胆长出来的时候,京城里的族人相当高兴,小心翼翼地呵护,去年八月,便开了花。
然后,就再也没有谢过。
只有一朵,与其他的白色龙胆相异,没有寻常龙胆底上那一点浅紫,它通体雪白。
然后在它盛开的那一天,整株龙胆都变成了白色,从茎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