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石寨中张灯结彩,洋溢着节庆的欢欣。
林逢春倚在一旁看着众人按住肥猪宰杀,忽想到在谢家的憋屈经历,不过临别时谢瑧依依不舍,叫她心软,削去一层不快——说到底,她喜欢的是谢瑧,谢家人如何,不需要放在心上。
思及此处,她挽起衣袖上前,拿起尖刀,迅速插中肥猪喉咙,猪很快倒地,鲜血涌出,不再挣扎。
元日前两天的小除夜,有两伙人从不同方向来到涧石寨。
一伙人草鞋粗衣背刀,一伙人云履长袍空手,一前一后到达。
林逢春眼皮跳了两下,包二叔和林召龙同时来涧石寨,十年恐怕才一次。
林召龙见到包胜,黑着张脸,包胜亦倨傲扬首,不屑一词。周醴见了他们,长叹一声,将人迎进,关起门说话。林逢春心想自己好歹是寨主,怎么弄得像外人,便偷偷贴着墙角听里面动静。
“咚”的一声,包胜一拳砸在桌案上:“大兄,你还记得我们是山匪?”声音变冷,“你哪里像十四寨总寨主,倒像官府手底下的走狗。”
林逢春暗自点头,二叔说的是。
“包二,我是在问,是不是你纵容手下人侵扰邻县。”
“哼。”算是默认。
林召龙耐心道:“大家投奔山寨,不过为了几口吃的,过得安生些。这些年,寨子不断壮大,容易引官府追剿匪,我在外经商,全为了接济寨中,堪堪与官府无事。你的寨子已是诸寨中实力最强劲的,也不缺钱使,为什么非要去邻县杀人放火?”
林逢春思忖,十四寨藏在广阔幽深的盘龙岭中,便靠劫掠路商,也够使用,何况经商所得都会输送各寨,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山匪”依附商队在城中生活,形成半匪半商的格式,多年来和官府都是小打小闹,确无必要专门下山杀掠。
“大兄,还记得结拜的时候吗?”包胜语气痛惜,“那时何等快活,一起大骂官府昏暗,寨中人也不多。现在呢,岂有当初半分意气?!”
“你有娇妻美儿,出入随从,蟠龙车马行了不得的当家人,还能与官员宴饮谈笑!”包胜语气愈发凌厉,“你的脊梁骨断了,早忘了当初誓言!”
“经商赚钱,不过下等!那些官员士族,毫无能力,惯会压榨百姓,行事肆无忌惮,我们凭什么要看他们眼色!手下万人,又据山险,振臂高呼,就可踏平三吴!到那时要什么没有!”
“包二!放肆!”林召龙大声喝断,“你杀富商,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哼,试试罢了,看官府有几分能耐。”
林逢春心中震颤。
“二兄,若起刀兵,会死伤多少人,你想过吗?”周醴的声音响起,“如今我们藏在山中,兼有大兄在外谋略,自给自足,又无官府管束,日子逍遥。你非要寨中弟兄送命?”
周醴难得言辞锐利,包胜不屑道:“妇人之见!三妹,你未经建寨之初,我们杀了多少人才稳下来,这份柔弱早晚会害了整个盘龙寨!”
“够了!”林召龙厉声制止,“包二,我还是十四寨的总寨主!我在一天,就容不得你胡闹!”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林逢春心砰砰直跳,担心被发现,先离开了。
包胜和周醴的话不断在她脑子里盘旋,她虽然觉得山匪有山匪的作风,但真的下山杀人劫掠,她反而难以想象。她在诸衍待了近一年,无事可以闲逛玩吃的日子,挺好的。
自己被书院影响了吗?她摇摇头,突然想到谢瑧,林逢春隐约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介意自己的身份。
三人大概聊得很不愉快,包胜先摔门而出,不做停留,带着自己的手下匆匆走了。
林召龙铁青着脸,在寨里转了几步,看到林逢春,斥道:“你还晓得回来!前几日去哪儿了?!”
林逢春无名火起:“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老子!不然我管你作甚!”
“我不需要你管。”
“你整日在外胡混,看上了什么情郎?若弄出野种,别想着带回寨子!”
林逢春瞪目道:“林召龙,这是我的地盘,没什么事就赶紧走。”
林召龙扬起拳头重重落下,却被挡住。
“我不是小时候了。”林逢春冷冷道。
“呵,我把这里给你,你倒逞起威风。真有本事,自立门户去!”林召龙讥嘲道。
林逢春脑门跳出青筋:“我做寨主,是自己一场场打下来的,什么叫‘你给我’?”
“你当他们真无人胜得过你?你是我的女儿,都怕打伤你。十四个寨子,哪有别的女寨主。”
林逢春骤然噎住,喉间沁出苦涩,说不出话。
“老天无眼,偏生夺走你娘,留下你与我作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