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馆中,风暖香熏,陆序等一众士族学子聚会。
“子先兄,林逢春回来了,我们要不要……”魏太恭带着醉意询问。
陆序不耐烦回:“林逢春早与谢瑧失和,又离开书院这么久——别说他,谢瑧也一直没什么动静,不用管。”他已在月评夺得第一,胜过谢瑧,觉得没必要紧追不放。
魏太恭收敛眼中的寒光。谢瑧林逢春多管闲事,差点让自己与玎玲败露,之前安排手下找山匪想杀死谢瑧,没想到山匪要钱又要命,却放了谢瑧,搞得诸衍人心惶惶了一阵。
放鹤书院位于诸衍,多年平安无事,若闹起匪盗,谁敢来求学?是以即便王混不说,魏傿也很重视,至今仍派官兵加强巡逻。魏县令多少发觉了端倪,将魏太恭找去训了一顿,让他安分些不要惹事。
数月来风平浪静,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弄出幺蛾子,如何应对这两个麻烦,他还得从长计议。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陆序让史康去“马记”把几日前预订的一盒糕点取回。
这于史康是个好差事。寻常人只知“马记”是家糕点铺,却不知它实际由天师道设立运营,所谓“马记”之“马”,是主管会稽郡天师道道众的道官马道彻的姓氏,而诸衍县的“马记”,背后正是长春观主玄莱道长。
今上崇信佛教,天师道便屡遭打压,日渐衰落,于是天师道更加注重吸引民众,建立义舍、分发食物,用符咒、草药救人,隐隐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马道彻经营“马记”,就是在为天师道增强实力,店铺的所有伙计、掌柜,都是天师道信众。
史康一家信奉天师,其父史瞻又和玄莱道长交好,故在“马记”,他能获得格外优待。
甫至“马记”,店铺伙计便满面笑容迎道:“史公子许久没来了!最近上了几种新品,快来尝尝!”
史康推脱不掉,捏过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口感细腻,咬开淡淡的菊花香味萦绕口中,不禁夸赞,又说自己来替陆序取糕点。
伙计见他脸上红晕,脚下虚浮,便道:“这样的粗重活儿,怎劳烦史公子?我们派人送到书院就是,不用公子亲自拿。”
史康在陆序身边总受冷眼,对“马记”的关怀十分受用,与伙计说定立刻派人送去,自己也回书院。
伙计殷勤道:“公子一看就是喝了酒,不若在后院歇歇,待醒过酒回去不迟。”
一通甜言美语,史康就不推辞好意,在搀扶下到后院厢房歇息。
及待睡醒,天色已暗,史康走出厢房,瞥见斜对面的厢房亮着灯,映出二人身影,似是一男一女在说话。他没多想,与伙计说了一声,就不打扰。
他从后门走出,原本没注意门旁的一辆灰扑扑的小巧马车,然而车夫直直地盯向他,他忍不住掠视一下匆匆离开。
史康离开“马记”后松了一口气,仰头看看天色,没有立刻回栏坞山,调头往民巷深处的任家去。
任家的灯亮着,门没锁,史康像以前那样敲了三下门,很快里面传来女声:“进来。”
史康踅进去:“娘子,任兄没回来?”
朱喜面色苍白,靠在床边,懒懒指了指让他坐下:“他还在找妹妹。”
史康亲身经历了任筐儿失踪、任盆儿上山到书院寻人,想起任盆儿暴怒发狂的模样,还心有余悸。
“都过去半个月了,到哪儿找到呢。”他叹息一声。
“找不到的。”朱喜蔑笑一声,“萧世子离开的同时,筐儿失踪不见,他好色名声在外……谁都能想到结果,他不信罢了。”
“但……我听说他找过萧世子。”
“呵,面都没见到,被打了个半死。”朱喜说着,忽然蹙紧眉头,冒出冷汗,嘴唇更白。
史康见她捂住腹部,似乎很痛苦,担忧问:“娘子,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缓了好一会儿,朱喜有气无力回:“两天前,流产了。”
“啊?”史康攥着手,心想他们才成亲一个月,进度就这么快了?好心安慰道:“怎么回事?还是好好休息。”
“他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
“任盆儿怎么是这种人!”史康有些气愤,“对自己妻儿下毒手!”
“哈。”朱喜笑了,“不是他的孩子。”
“啊?!”史康大脑空白。
朱喜“嗤”地一声:“夭亡也好,亲生父亲都不要他了,还来这世上做什么?”她抿住哭腔,又盯着史康问,“你愿意娶我吗?”
史康怔愣,沉默不答。
朱喜凄厉笑:“哈哈哈,你们都是一样的!嘴上说喜欢,没一个可靠!王偡听到有这个孩子,连夜逃了。任盆儿说得好听,现在还不是只顾妹妹。你呢,深更半夜,与人妇独处一室,想做什么?”她愈说笑得愈大声。
她眉间的一点美人痣在此刻狰狞无比。
史康呆不住仓皇逃离。
他确实对朱喜存在别样心思,奇怪如此丽人怎会突兀嫁给贫民任盆儿,觉得自己应该救人于水火,等知晓背后原因,美人顿时化为女鬼,冰冷地将他缠绕,他感到有些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