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兰回到医舍时,正见到林逢春和王媛姿宛如两只小兽怒目对峙,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硫磺与硝石的味道。
她不知缘由,但见林逢春脸上敷着冰袋,肿起老高的一层。
“娘,你回来了!”王媛姿见到她如见救星,“这个登徒子……”
“谢夫人,我帮着上山采药捉蛇,反被令嫒打了一顿!我的脸肿成这样都是她打的!”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谢芝兰被吵得头疼。
她花大力气安抚好两人情绪,弄清事情缘由,朝王媛姿道:“四娘,向林公子道歉。”
“娘……”王媛姿扯住谢芝兰的衣袖。
谢芝兰不为所动,严厉道:“四娘,你有错在先,莫再无礼!”
王媛姿听了,低下头声如蚊虫,朝林逢春道:“对不起……”
“什么?”林逢春一手放到耳边,动作夸张,“你说什么?我一个字没听到。”
“我说!林公子!对不起!”王媛姿不顾形象地吼道。
“哦~听到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你——”王媛姿咬牙切齿。
谢芝兰无奈,四娘一向温顺,怎么偏和林逢春不对付?她眯起眼打量二人,想到林逢春出身寒门,尘封已久的记忆竟浮上心头。
她暗自摇头,不会的。
谢芝兰仔细查看林逢春耳鸣的症状,不清楚长期短期,先开了些药,让她过几天再来复诊。
林逢春嗅到谢夫人身上的清淡药香,和三姑身上的味道很像,但药香味本就差不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想到三姑,难道太久不见想她老人家了?
她拿着药包药膏,回到住处,推开门,夏小满大剌剌坐在桌边,脚翘到桌上:“哟,回来了啊?”
又翻墙进……她腹诽着将药扔到桌上。
“咦,逢春,你的脸怎么了?”夏小满惊奇起身,指向她的脸,大笑道,“哈哈哈,好清楚的巴掌印!手指纤细,你惹了哪家小娘子?”
“去去去!”林逢春打开他的手,“别管!我让你进来了吗?你再敢偷进我房间,信不信打折你的腿!”
“唉,又不是我打的,火气这么大做什么!你不想听,我走了!”夏小满拔脚欲走。
“回来!”林逢春按住他,“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夏小满长期在邓摩女身边做事,善于探听消息,乔装打扮也有一手,林逢春担心自己打听留下把柄,被人发现,因此都让处于暗处的夏小满去。
二人闲扯片刻,夏小满将一切告知。
林逢春沉吟:“魏氏吗?但魏氏人多,不知车上究竟是谁?”
“啊?你干嘛深究这个?知道是魏氏就行了。”夏小满想了想,问,“你要把人揪出来教训一顿?”
林逢春没有说话,但夏小满已经看出她的想法,道:“诸衍县县令就姓魏,明显是他们的地盘儿,我们凑什么热闹?贼不与官斗。”
林逢春拧眉道:“我早就瞧魏氏不顺眼,这些做官的真比我们山匪还便宜,我们不过劫人劫财,都像犯了天大的事,他们杀了人也无人管。我偏不服,何况还害阿瑧落水受惊!”
那是因为你没杀人越货……夏小满暗自腹诽。
盘龙十四寨业已经营二三十年,最初只有林逢春的父亲林召龙建立的盘龙寨,不过百人,官兵几次围剿终因山势不得成,便不管了。后来包胜加入,林召龙救了周醴娘子,包胜勇猛,周醴善医有谋,二人辅佐林召龙,不断壮大,得千人。
皇帝崇佛,大肆征用民工建造佛寺,耗费不计其数,便加重赋税。朝廷对士族官员犯法宽宥,对民众用法极严:若逃赋税,处以重刑;若犯罪,全家不论老幼皆连坐;若逃亡,全家囚禁,罚做苦工。
百姓不能忍受,流移逃亡者甚众,盘龙寨更加起势,二十年间,从千人增长到数万人,拢共十四个寨子。
卧虎寨由包胜分立,周醴是女子,双腿残废,无心杀戮,一直辅佐。二人与林召龙情谊深厚,结为生死兄妹,寨中人习惯称包胜为包二当家,周醴为周三当家,林逢春也唤他们二叔、三姑。
早年山寨全靠杀人抢钱,因人数增多,周醴劝说林召龙不要困于山中,吃穿用住皆用银钱,只靠抢劫难以为继,不如利用人手运输经商,赚来的钱转输寨中,同时隐于大市,更知外间消息。
林召龙深为赞同,十年前开始在三吴各地设置产业暗哨,如今蟠龙车马行已在三吴有响当当的名号。借助车马行的积累,他也经手别的产业。
这一切林逢春不太了解,林召龙另外娶妻生子,长住山阴,很少与这个女儿交流。夏小满跟着邓摩女一同在山阴打点林召龙手下生意,知情更深。
涧石寨最初不是山寨,不过各寨病残聚在一处,由周醴照顾,聚居一处,依靠采集和其他寨子供给维持。后来林召龙调整各寨人员,新设涧石寨,增加人员,以林逢春为寨主,周醴退居养病,依旧为辅。林逢春从小受三姑照顾,深知她的性子,也不喜杀戮。虽说留下活口,但杀人杀多了也会被官府盯上,没什么差别。
林逢春越想越气,一拍桌案:“我们本来就是贼!怕什么官!这帮士族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享受美食奴婢,坐拥金山银山,仗着权势,轻贱人命,也太可恨!”
夏小满在外跑腿日久,身上山匪血性减弱,但听林逢春此言,忆起幼时被士族公子鞭打辱骂,胸中涌上豪气:“你说得有理!”
二人当即达成共识,要给魏氏教训。
林逢春接着思索道:“那天没见到魏太恭,你顺便查查他那天在干嘛。”
幸好碰上旬休,谢瑧有时间带着刘畅妃游览诸衍县市——刘畅妃停留几日,便要回吴县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