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初,讲经台。
女工仆役们聚集在台下,翘首期待。
王娥君挽了三环飞天髻,略施粉黛,丹碧纱裙曳地,大袖翩翩,手持一柄麈尾,王媛姿跟在她身旁,款款而来。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直觉神女临凡。
谢瑧发现她脖间有一圈淡淡的淤青,但人比之前,更有精神。
王媛姿送她到台阶就止步,她独自登上讲经台,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在台上站定。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恍惚回到年少时候,眼前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她扭头看上来的台阶,并不长,深吸一口气,好像走了二十年。
出嫁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此生再不可能公开讲经。
阳光照在她身上,人们望着她。
那天,枳园寺的阳光也是这般好,她一扬麈尾:“今天说‘法华七喻’。”
法华七喻出自《法华经》,分别为火宅喻、穷子喻、药草喻、化城喻、衣珠喻、髻珠喻、医子喻七个小故事。佛理深奥难懂,多用譬喻释法,这正是王娥君的强项,况且她不需要弘扬佛法,只需要将故事讲明白。
“‘化城’只为幻像,远未到真正的涅槃境界,不可贪图一时快乐,还需继续赶路……”
林逢春听到第四个故事“化城喻”,悄悄看四周的人,他们都仰头认真听,神情动容。一些学子也聚在外围听经,她一下子就看到沈灿和蒋峻伯。再往后,瞥见邓摩女抱着胳膊站在人群最末,一动不动地凝望讲经台,脸上浮现似有若无的笑意。
什么嘛,摩姨还是来了。
讲经结束时,全场先是陷入一阵意犹未尽的寂静,然后响起长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
王娥君从讲经台上下来,不少女工仆役都围上去与她交谈,蒋峻伯比沈灿还积极,挤在人群中欲要和她说话。林逢春扭头看到邓摩女远远地望向这边,便顺着目光看向人群中心的王娥君,暗想谢瑧私底下鼓动蒋峻伯和沈灿多次,不知道他们能否为她再入讲堂创造机会。
林逢春想着和摩姨说说话,再看过去已不见她身影。
谢瑧很高兴,下午的讲经大获成功,蒋峻伯和沈灿计划联名申请,让王娥君再入讲堂教课。
这厢尚未定,那厢许踔突然想到,半个月后,诸衍县城将举行一年一度的栏台庙会。
栏台寺住持弘性法师每次都会邀请天师道和放鹤书院中人参与辩经的“三才会”,佛道儒三家同台,互相促进交流,以彰显盛事——不过由于对象多是诸衍的普通百姓,他们更相信菩萨佛祖或救苦天师,书院惯常是落败的陪衬。王娥君深得女工仆役们喜欢,正可以代表书院参与,反正输赢不忌。
许踔将这个想法与王山长说过,王混深为赞同,立刻让许踔去和弘性法师商议,两天便落定。
几场倒春寒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王娥君不再把自己闷在房中,常让王媛姿陪自己出来走走。
她慢慢熟悉书院布局,最意外的是放鹤轩,没曾想大兄如此爱鹤,在书院中留了一大块地专门养鹤。
她也渐渐认识书院中人,努力将名字与脸对上。
她在路上碰到抱着衣服急匆匆的邓摩女,邓摩女也如其他书院仆从一般问候道:“王娘子。”
她细细打量邓摩女的面容,道:“我认得你。”
邓摩女明显惊诧,脸上露出茫然。
“以前我讲经,你每次都会来……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人?”
邓摩女怔住:“是,你……怎么记得?”
“次数多了,有些印象。”她笑笑,内心有点紧张,“没想到这次也能见到,比之从前,讲得如何?”
邓摩女愣神片刻,挤出几个字:“好、好。”缓口气,“多了成熟,少了天真——也是很好。”
王娥君低头思忖,又听她接着道:“王、王娘子,栏台庙会,我会去听。”
碰上旬休,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林逢春午后挑完水,浑身出汗,热烘烘的,扒拉手指算出惩罚只剩两日,打算回去洗个澡。
她记得谢瑧和翡墨下午出门,就不加顾忌地拿起换洗衣服,冲往浴房。
她一把推开浴房门,与此同时听到一声女子惊叫:
“谁?!”
“呃……”她和浴桶里不着寸缕的女子四目相对。
谢瑧没有防备,露出半截光滑的背,胳膊伸在外面,正挽住头发,侧首梳洗,乌漆漆的长发被水打湿,顺着她的肩颈乖巧地垂下,发间有水珠滴下。
水烫得她的皮肤白里透红,胸前起伏,锁骨玲珑分明,更添一段女儿家的妩媚气韵。
谢瑧平时皆作男子般束发束冠,从不散开头发。
脱下的衣衫都挂在浴桶旁架上,林逢春僵立原地,她一向知道谢瑧是女子,但水汽氤氲,缭绕熏人,脸直发热。
谢瑧立刻惊恐地沉到水中,转过身背对她:“你、你干嘛?”
“你怎么在?——我、我准备洗个澡。”风吹拂,林逢春怕她冷,顺手关上门。
谢瑧几乎全身没入水中,但长发恰好歪在旁边,露出一侧脸,林逢春不由自主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耳廓被蒸得发红,耳垂也红润得可爱。
她的目光顺着耳朵向下,移到脖颈,白皙秀颀。
水雾叆叇在眼前,也弥漫在她心上,她忍不住想,很好亲的样子,若是亲一口,不知什么感觉。
……哈?!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